“夫人,眼下可不是什么和平时代,番夷蠢蠢欲动,虎视眈眈,朝堂之上更是暗流涌动,错综复杂。”
“所以,你的意思……”君夫人不置可否。
“如果没有等同的实力保障,无非是给他人做嫁衣。好比一批猪崽,明面上他人袖手旁观,实则在等你养肥,到时候被夺了去,岂不可惜?”信无常深有感触,举例道。
“可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日常开销就是一大问题。再者,被朝廷知晓,颀知府疲于应付。而且在民间,定会落人口实,难免流言四起。”杜岫凡说出心中的疑虑。
鬼商信无常大笑道:“我们发展自己的实力,眼下并不是与官府为敌。只要用法得当,不仅不会引来非议,至于知府那边,定会大力支持,也很好交差。”
“怎么说?”君夫人问道。
“续魂阁得天独厚,是为地利,当然要牢牢掌握在手中。可据我所知,这峡谷南北走向,长约三十余里。我们只是占据了南边,北端的路口,却在他人手里。”
“你的意思,先打通峡谷商道?”
“那是自然,商路不通,这地段有何益处?”信无常站在阁楼,看着耸立的峭壁,说道,“让颀知府率领兵马,摇旗呐喊,以壮声势。实际上夫人带领本部人员,予以攻占。到时候外部定会以为是朝廷派兵围剿山贼,然后指派夫人经营。”
“计谋着实不错,既能掩人耳目,以绝流言蜚语。还可让颀慕华在政绩本上添上一笔,听闻朝廷眼下只是让其代理知府。”君夫人思忖道,“而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掌控整段商道。”
“这只是第一步。”
还有?杜岫凡也觉得此计可行。听闻他还有后续,不满心生疑问,看着她。
“商人明面上是买东卖西,其利润根本是建立在供需关系之上。有需求,才会有市场,才能做买卖。至于创造需求,垄断一处,那是后话。眼下,灾难四起,加上北边骚扰不断,无数流民背井离乡,往他处逃难。如果我们收为己用,岂不美哉?”信无常虽隐居微紫湖多年,可对于天下事,并非不闻不问。
“将难民收为己用,如此堂而皇之,似有不妥。再者,那么多人,这……”杜岫凡甚是为难。
“杜师爷,你还在担心口粮,是吗?”信无常问道。
“是啊,毕竟这么多张嘴都要吃饭,如何承担得起?”近日来他一直管理续魂阁后勤,养活这么多人,而且现在还没有盈利的手段,整天只出不进,这老本快要见底了。
“这宣国府是为北大门,乃四战之地。请问,何为四战之地?”不待回答,自顾解释道,“就是无险可守!纵观整个宣国,除了这峰谷县有一山脉漫延,再往难二百余里有鸿河天险,其余地方,皆是一马平川。”他转过身,问道,“如果西娴、北姈、东婮三面夹击,偌大的宣国府,果真全部要经过此处,退守鸿河以南吗?”
“信先生,也未免有点杞人忧天了吧?”杜岫凡并不能接受他的观点,“如今虽说战争传言四起,可那只是传言,真假无从得知。更何况,宣国是为重地,朝廷派军队驻扎,即便外夷来犯,我们倒不至于不堪一击。”
“杜师爷,何必自欺欺人呢?”信无常笑道,“我经商多年,足迹遍布海内外,外面怎样蠢蠢欲动,从买卖需求便不难看出。近年来我昂国进购马匹甚多,北边对于镔铁采购也是与日俱增,这难道不是战争的征兆?敌我双方都在不动声色准备着呢,心照不宣罢了。再说,”他看着杜岫凡的眼睛,问道,“您在峰谷县担任师爷一职也有年头,颀慕华对你尤为看重,事无巨细均假借你手,购置外域战马组建骑兵,缘由何在?”
杜岫凡哑口无言,口中道:“这,这……”
“我知杜师爷心地善良,一直为民着想,所以战争一旦爆发,死伤万千,苦难的还是百姓,所以不愿相信。可是,历史的车轮一直转动,非一二人所能改变。”信无常突然换了语气,口吻也温和了许多。
“不!”君夫人突然插话道,“多数人只是顺势而为,车轮的走向仅仅取决于一二人。”她的意思很明显。
信无常知道她野心甚大,只是还不知道是否有相等的实力相匹配,所以对于她的狂妄之语,报以微笑。只见他继续说道:“一马平川于军事不利,于民生却有大有裨益。”
“你是说开荒?”杜岫凡问道。
“不错,而且据我所知,颀慕华还是县令那会儿,已经有此心意了。”
“当年我见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就曾建议。可是私纳流民,有拥兵之嫌,素来是各地官员的忌讳,不敢自专。上报知府,同样不允,所以就搁置了。”
“眼下正是时机,颀知府授以权利,我们收纳流民,开辟荒芜,化作良田,到时粮食自给,还可用于买卖。假以时日,我们有人、有粮,根基一旦稳了,如何发展,便由我们决定。”
“我看这主意不错。”君夫人当然知道,成大事者,当然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除了种植粮食,我们还需要多栽种树木。”杜岫凡冷不丁说道。
“种树?杜师爷,这是什么原因,难道眼下的木材生意大为可观了?”信无常自以为离开商场多年,对于市场的走向不能像原来那样精准定位了。
“那倒不是。宣国府地处正北,与夷人接壤。游牧区域水草丰盛,却不宜种树。一旦出现枯水期,草原顷刻之间荒芜,土地裸露,风沙大作,能吹到我们这里。我们多种植草木,既能防止风沙,保护我们青苗。”
“还有呢?”谁都能听出他的言外之音。
“出于战争考量,”杜岫凡笑道:“如你所说,仗随时能打起来,倒不如趁早防范。游牧以骑兵著称,既然无险可守,不如自己动手。”
“双木成林,三木为森,一旦绿色屏障搭起,绵延数千里,对于骑兵而言,着实带来不少麻烦。”君夫人看出了他的意图。一举两得,此计甚妙,颇显远瞻。
“妙计啊,妙计!”信无常恍然大悟,说道,“骑兵以速度著称,如果有树林出现在二者之间,必能对其左冲右突、迅捷攻伐带来限制。一旦速度降下来,步兵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他们在马背上,也不过是活靶子。”他欣喜异常,“信某走南闯北,经商多年,什么奇怪事没见过?可是,如何对阵骑兵,却百思不得其解,除了骑兵抗衡骑兵,再无他法。杜师爷,你这画龙点睛之笔,可是一下子解决了困扰我多年的难题啊。”
“哪里,也是苦思冥想得来的,不值一哂,不值一哂。”杜岫凡倒是谦虚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众人欢笑不已。
“事不宜迟,现在就作准备。我即刻修书一封,让颀慕华知晓,命其率兵前来,既能壮声势,还可掩人耳目。”君夫人甚是果决。
宣国府方面,这边接到书信,便与幕府商量,觉得此计甚妥。既能荡除在本地盘踞多年的贼寇,在各人功劳簿上添浓重一笔。而且,自己不需要出力,只是旁观,没有损伤,还有赏银可拿。于是各级官兵摩拳擦掌,唯恐自己没能如愿,不入此列。于是颀慕华速速回信,约定时日,自然不在话下。
夜晚,宣国府军队如约而至,见天色已晚,便在续魂阁下安营扎寨。颀慕华前来禀告,说:“君夫人,卑职从各县抽调兵丁,加上宣国府守军,共计二千人,听夫人差遣。”
“大人,此刻我也该改口,称‘颀知府’了。”杜岫凡笑道。
“师爷说笑了。”颀慕华最初胆战心惊,以为自己不过是傀儡。可是,经过一段时日发现,君夫人与杜岫凡并没有将自己当外人,同样是一起合作的角色。好比此番书信,君夫人虽在阐明其目的和过程,不过也是以商量的口吻探询自己何时能准备妥当,上任之时可曾遇到麻烦,需要自己出面解决等等。他猛然间感觉到,自己在她的眼里,本质上和杜岫凡并无二致,所以也就更加自信与得意了。
“不只是你,本夫人也得改口,”君夫人笑道,然后再郑重喊道,“颀知府。”
“君夫人,万万不可,你这是折煞卑职了。”他连连摆手,当然知道他们是在开玩笑,自己也满脸堆笑。“不知夫人这边怎样安排,这两千兵马防卫何处?”
“你带来的人原地驻扎。”杜岫凡说道。
“原地驻扎?”他满脸狐疑。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峡谷的另一端,已经被我们攻下了。”杜岫凡自信满满。
“已经攻下?”颀慕华更加不敢相信,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我就不和大人卖关子了。”君夫人正襟危坐,说道,“请官府出面,不过是掩人耳目,我们要致力贸易,必须打通商道。既然是做做样子,那么出力的自然是我们。本夫人已经让他们率先动手,拿下那边易如反掌。”
“原来是这样,”看来书信内容一字不假,并非客套与安慰军心。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军队会有所损伤,不曾想真的只是面子功夫。想到这里,他恍然大悟,笑道,“既是如此,明日一早我便发出通告,说续魂阁主治理有方,组建宣国商协会,这峡谷商道一并交由夫人打理。”
“如此甚好。”君夫人早有此意,“大人不辞辛苦,可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清晨,一同前去远居阁。”
“远居阁?”
“不错,这是君夫人草拟的名字,大人意下如何?”杜岫凡笑道。
“很好,远居阁,与续魂阁相望,共同辖制贸易通道。其寓意深远,实属好名字。”颀慕华念念有声,品味其含义。“君夫人,”颀慕华并没有离去休息,而是问道,“下官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哦,大人心有疑虑。”君夫人也感诧异,发话道,“但说无妨。”
“泉知府一事,属下有些许不明白之处。”
“你指的是烟柳巷小兰?”
“不只如此,还有京城方面的消息。”颀慕华一直耿耿于怀,今晚由于此时机,不免唐突问道。
“告诉你也无妨,”君夫人倒不以为意,解释道,“自从我接管这里,并非将自己束之于高阁,而是与下属交流不断,这些讯息都是他们给我的。”她面对颀慕华,说道,“往往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却知道极其重要的讯息。我们要想成大事,切不可忽略他们。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小道消息,有真的,也有道听途说,这些需要我们自己斟酌。”
她的本意,自己如何不知道?颀慕华内心慌乱,隐然觉得,她是在说自己。他忙回答道:“原来如此,下官谨记,谨记。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卑职告退。”
“好,大人休息去吧。”君夫人发话道。
“是,是。”颀慕华出了阁楼,满头大汗。原以为自己已是知府,再无他求,可以好好享受,任君夫人自己折腾。可是,这一番言语,无疑是一记警钟。并非她是要监视自己,而是自己切不可以为身居高位,便趾高气昂,忘了做人的本分。即便自己与下属没有利益关系,也不能予以忽视。要知道,与自己朝夕相处,一旦离开,那么自己的隐私,也可能是传到他人耳中。约束自己的行为,清者自清,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并非谁人都能做到。那么,对于另一种可能,只得小心谨慎了。
“夫人,京城方面……”待他走后,杜岫凡说道。
“题齐术的事,我还不想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