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彩霞满天。长河醒来了,芦花还没醒。
不管是四十几年前还是四十几年后,芦花总是先长河醒,醒了以后轻轻的往他身边靠。等长河也清醒了,她就会摸摸他的头,捶捶他的背,亲亲他的肩,然后起来给他准备吃的喝的。
今天很反常,长河发现芦花躺得离自己远远的,他身子动起来了,她还一动不动躺那里。听见她呼吸急促,长河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他手弹了回去。
“卢俊,哪里能找到车?我们得马上送你妈去医院!”长河没顾上穿好衣服,冲出来对卢俊说。
“妈怎么了?”卢俊问。
“她烧得厉害,得快点!”
卢俊匆忙出去了,长河俯下身来,看芦花皱着眉,她一定是很难受。长河摸着她的脸,唤着:“妹子,妹子!”叫了好一阵,芦花睁开了眼睛。
她嘴唇发干发紫,“水……”她咳着,发了一声。
思河赶紧去倒了水来,长河小心翼翼喂芦花喝了几口水。
“河哥……”她看上去呼吸困难,声音几乎听不见。
“妹子,我在这里。”长河拉着她的手不放。
芦花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睛深处,像有水在那里流。
芦花闭了一会儿眼,又睁开来,看看旁边。
“妹子,你要什么?”
“阿牛哥……”还是那微弱的声音,柔和的声音。
安石开着他的带帐篷的载人摩托来了,上面坐着焦虑的阿牛。阿牛到了,此时,在场心焦的每一位都没有注意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子的到来。
“阿牛你来得正好,她叫你呢!”长河迎了上去,两人一起来到了芦花跟前。
“芦花,芦花!”阿牛过来了,“你叫我有事?”
芦花重又睁开了眼睛,看着长河,看着阿牛,她张开嘴,想说什么。
“妹子有什么话你快说,我们要送你去医院!”
“顶要紧的话,阿牛哥你也听。”芦花喘着气,很吃力地继续说着,“长河有自己的新家,孩子小,需要他。阿喜妹也比我小,我年纪大了,什么都过来了,孩子们也都大了,不打紧……”
焦急中的长河听了这席话,无言以对,只催快走。
阿牛忧伤不打一处来,“芦花,你和长河夫妻在先,你就不要总是退让了。没有长河,你这辈子图个什么呀!”
“图……”芦花深深地看了长河一眼,“能见上这面,感谢天!”一颗泪滴滚了下来,可芦花的脸上却掠过一缕微笑。她又暖暖地看了阿牛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河哥,阿牛哥,我这辈子,很高兴。”说完头一斜,没动静了。
“天哪!”阿牛叫了一声,急忙转身催安石帮忙把芦花抬上车。那车在乡间路上很是颠簸,长河让芦花靠着自己身上,用手护着她,怕震着了她。隔着衣服他能感到她身体滚烫。
“她这次有些不对。”阿牛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长河只是心急如焚,听了阿牛的话,也顾不得多想。到了医院,挂了号,值班医生一看芦花的情况,马上将她转急诊。医务人员来把芦花抬进了急诊室。那是地方医院,人好多,即使是急诊室周围也是人群嘈杂,芦花的家人们在外头等得好不着急。
过了一个小时了,还没动静,长河按捺不住上去打听,护士说还在救治。大概又过了一小时,医生才出来唤人,说要找家属谈。
“我是家属,她怎么样?”长河急切地问。
“她情况不是很乐观。”
这下所有在场的人都围了过去。“到底怎么了?”“怎么不乐观?”
“听我说,她原来就犯有严重的肺源性心脏病,这次是并发心肌炎。我们给她做了必要的治疗,之后发现她陷入了昏迷,我们必须立刻给她转送市医院。”
“她出来的时候还跟我们说话呢,怎么就昏迷了?”吃惊的阿牛大声地问,“你们搞了这么久,到底给她什么药了,她醒不过来了?”
家属们一拥而上追问医生。
“你们冷静些好不好?我不是说了,我们给了她必要的抢救治疗。现在最重要的是马上把病人送到技术条件好的市医院去作进一步诊断和治疗。”
时间紧急,长河没顾上再和医生计较,同意马上转院。亲人们跟到了市医院,在那里等了两三个小时。初步的诊断出来了,医生怀疑芦花的脑部受到了某种损伤,致使昏迷不醒。
“怎么会这样?她没摔没碰,怎么会脑部损伤?”长河既不解又不满。
医生答说原因他们也不清楚,但是很遗憾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什么叫大概就是这样的了?你们得管医醒她!”安石说。
“我们尽力,好不好?”医师说。
“医生,”长河尽量使自己的声调平和,“那她,她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摇摇头,“这就是我们还不能确定的。如果真是脑损伤导致的就很难说,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几年。”
阿牛一听,喊了一声“我苦!”(这是闽南话中最凄惨的呼声)。
芦花在市医院住了一晚观察以后,就被送回了石龙镇医院。在加护病房里,芦花被打上了点滴,带上了氧气罩。虽然长河知道芦花的肺部有疾,可这一切还是来得太突然,打击太大,他几乎接受不了。这整个过程,遮掩在人群中的阿喜全都看见、听见。长河常常和她提到芦花的好,她知道虽然两人分离了四十几年,长河一半的心思还是在这边。她起了好奇心,跟长河走了这一趟闽南,却没有料到会碰到这样的情况。长河没有说错,长河也没有白惦着芦花,芦花确实是太好、太让人心疼了!阿喜悄悄地抹着泪,心里好生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