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末将知道,那日,狩猎的时候,末将也目睹了这女子独步天下的舞蹈,末将打心里佩服这女子的勇气和胆量”
“本宫是问你兰烟现在的状况”
“回娘娘,这女子死了,被削去手足之肉后,这女子七日之后才断气”葛福顺缓缓地说。
紫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她想象着兰烟被搁在高高的示众台上,四肢只剩下骨头,孤苦伶仃地趴在地上,她死不了,行刑人遵照圣旨,不让她痛痛快快地死去,而兰烟,就这样,被痛和遗憾支撑着,一天一天地熬着,七日啊,七日是怎么样的数字?
紫的心被掏空了,她已经感觉不到心疼了。
“紫妃娘娘?”葛福顺小声地唤着“娘娘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紫说完,转身离开,兰烟死了,兰烟真的死了?她反反复复地问自己这一个问题,她不相信,她想回到紫缘宫,或许,兰烟会在那里。
膝盖一软,紫跌坐在草地上,她好累好累,不由自主地躺下来,她想睡一会,就一小会也好。
“殿下,这里就是宣德宫”小叶子走在李隆基的面前带路。
李隆基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早已听说过这里,只是,没有想到,此处竟然如此不堪入目,想想也是,谁会大兴土木去修葺冷宫?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葛福顺远远地看见了李隆基。
“委屈葛将军了,竟在冷宫看门”李隆基似笑非笑看着这个昔日与自己共同诛杀韦氏一党的将领。
“岂有委屈末将之理?”葛福顺笑道“皇上派末将来的”
李隆基笑了一阵,道:“葛将军能否带路,本太子欲往韦紫处”
“好,请殿下随末将来罢”说完,葛福顺率先向前走了。
一行人在宣德宫竟然找不到紫“葛将军,这韦紫会去哪里呢?”小叶子里里外外地搜了个遍,却连个宫女太监的的踪影都见不到,更别提紫了。
“应该不会走远,这宣德宫不大,但就是草又高又密,可能娘娘散心去了”三人只好分头到外面去寻了。
李隆基沿着一条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只是想来看看她,正想着,不经意看到前方的草地上躺着一个女子,那必是韦紫无疑,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不愿惊醒她。
紫不知何时睡着了,有人站在身边,竟也没有醒过来。
李隆基蹲下来,轻轻地抱起了紫,看着在怀中熟睡的她,他觉得好满足,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抱着她了?“紫,是我,我来了”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轻唤。
紫翻了一个身,依旧没有醒过来,李隆基心疼地看着她的黑眼圈,她许久未曾睡好了?
“殿下!殿下找到娘娘了?”小叶子跑过来。
李隆基立刻挥手制止小叶子跑过来,葛福顺见状,把小叶子拉走了。
可是,紫却被小叶子的声音惊醒了,她立刻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坚实的臂膀。急忙挣扎起来,却迎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紫,是我”李隆基低喊道。
“殿下?”紫疑惑地道“殿下怎么会光临冷宫,这,难道不是辱没太子殿下的威信吗?”
李隆基无语,良久,他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剑,问道:“紫,这是你的吗?”
紫接过短剑,看了看,反问道:“太子殿下认为这一把剑会是谁的呢?”
“我以为是你的”
“是兰烟的”紫把剑收好“这是兰烟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紫不想告诉李隆基,这把剑是她的,是云崖送给她的。
“哦,原来如此”李隆基的心顿时松下来,只要不是紫的就好。
“殿下,你还是走罢,这儿虽是冷宫,但耳目众多,若是被人知道殿下在这里,只怕对殿下不利”紫想让他走,但又不好直接下逐客令。
“那可以告诉我,你过得好吗?”李隆基拉住已站起身的紫。
“好?”紫的眼睛眯起来“那依殿下猜测,紫过得好不好?”
李隆基又语塞。
“殿下走罢,感谢你把兰烟的东西拿给我”紫不再理会李隆基,转身离开。
李隆基看着紫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高高的密密的草丛里,此时,一个想法缓缓地从他的心底升起,他想赶跑它,但这个想法却像鬼魅一样紧紧地附在看他的脑袋中。
紫抚摸着短剑,这是云崖的剑,她却对太子殿下说,这是兰烟的,兰烟?紫闭上眼,她不忍再去想象兰烟。
“紫?”柳琦站在紫的面前,手里提着一只宫灯“为何不点灯?”
“点灯又如何?”紫坐起来“兰烟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而我,看得到又如何?”
“死者已矣,别去想了罢”柳琦坐在紫的旁边。
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柳琦放下灯,站起身,她想,就让她沉浸在悲哀当中罢,她和她,毕竟隔着一条永远也无法逾越的沟,她又凭什么把她从悲伤中救赎出来?
柳琦走了,紫躺下来,闭上眼,兰烟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摇着她的肩膀,责问她为何不跟着云崖离开,使得她带着过多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紫拼命地摇着头,嘴里不停地说“兰烟,原谅我,兰烟!”
太子府,李隆基摒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小叶子一人。
“殿下?”小叶子小声地问:“有什么事?”
“本太子命你,从现在起,速速到各地去搜罗长得与韦紫相像的女子”
“殿下,用来做什么呢?”小叶子忍不住问。
“本太子叫你去做,有叫你问吗?”李隆基严肃地道。
“是!殿下,奴才这就去!”
“且慢!你记住要保密!若给谁知道,本太子立刻要了你的命!”
“是!请殿下放心,奴才会小心的”
“另外,若是真的被人发现了,你只说如今皇上的后宫空缺,需要大量的女子填充后宫”
“是皇上想找跟紫妃娘娘长得很相像的女子?”小叶子禁不住又问道。
“算是吧”李隆基叹了一口气。
“殿下真细心,皇上定会龙颜大悦”
“但愿如此罢”李隆基挥了挥手“你快去罢!”
“是,殿下!奴才这就去!”小叶子匆匆地出去了。
李隆基坐下来,低头继续着那个如鬼魅一样攫住他脑袋的想法。
五月的风轻轻拂在江南的梦里,衣袂飘飞划过季节的年轮,一波一波如同江南水乡荡不尽的涟漪。
艄公的船桨有节奏地划着,小船渐渐到了对岸,云崖长身而立于船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这次他拒绝了无忧的陪伴,自己独自去见夜长老。
到岸了,艄公停下来,说:“公子,请上岸罢”
云崖谢过艄公,遂大步向前走,他想天黑之前赶到夜长老的住所,穿过一条幽深的巷子,云崖站在夜长老的住所门口,门大开着,屋里却漆黑一片,云崖在门口站了很久,才逐渐看清楚在墙角坐着的夜长老。
“长老”云崖走了进去。
“你来了?坐下罢”夜长老声音仿佛来自地底,苍老而平静。
云崖只得坐下“家父让我代他向您问好”云崖低着头,看着夜长老把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牛骨一块一块地放进了一个古老的陶罐中,然后又倒出来,继而又放入一块一块用火熏得漆黑的龟骨,末了,夜长老把陶罐放在火罐里。
“你相信吗?”夜长老意味深长地看着云崖。
“我不知道”云崖赶忙低下头,不敢看夜长老的眼睛。
“你不必怕老夫,老夫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
“夜长老?”云崖抬起头,难以相信地望着夜长老的眼睛,那双眼睛,已经定格在某一个眼神,他真的看不见了?云崖记得很清楚,上一次他和无忧来这儿的时候,夜长老的眼睛还是好好的。
“老夫已经用不上眼睛了,老夫的眼睛在这里”夜长老用手指了指心“上次老夫让你拿过来的东西,可曾拿过来了?”
云崖忙取出夜长老让他拿过来的铜镜“夜长老,就是这个”
“好啊”夜长老接过来,小心地摩挲着这面精致的铜镜“只是,它年代太久远了,久远得再也无法追溯”
“是的,长老,这面镜子很久很久了”云崖不知道这面铜镜是父亲何时得到的,他第一次看到这一面镜子的时候,被铜镜后面刻着的奇异的花纹呆住了,于是,他不再把这面镜子放出来,而是自己收藏着。
“如果它消失了,老夫只能够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俗世了,幸好,它并没有消失,你父亲身为外邦之人,却也知道这铜镜的微妙吗?”夜长老起身,把铜镜放进漆黑的陶罐里。
“我想,他不知道,但是既然夜长老想要,我们自是非常乐意拿过来给你的”云崖也跟着站起身,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屋子的漆黑。
“那请替老夫感谢你的父亲”夜长老一手捧着一个同样黑色的陶盆,一手用桃木棒不断地搅拌着盆中的液体“为了表达老夫的感激,你可以要求老夫做一件事”
云崖转过身,背对着夜长老,缓缓道:“那么,你可以帮我救出我的心上人韦紫吗?”
夜长老把盆中的液体倒进陶罐里,一边倒,一边搅拌,闻言,他笑了笑,道:“老夫就知道,你肯定会提这个要求”
“你因何得知?”云崖反问。
“这个?”夜长老停下手中的动作“卜筮”
云崖挥挥手,他不愿意相信这个“那么,你会答应我吗?”
夜长老摇摇头“有人自会帮你救她”
“那么,我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夜长老把陶罐取下来。
“长老,何不告诉我。既然你能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算出来,那,何不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
“不”夜长老斩钉截铁地拒绝。
“倘若人所经历都是原先命定的,是安排好的,那么,人岂不是必须按着这命定的路走下去?那么,还有什么意思呢?”云崖转而问。
“人生处处皆是改变,没有注定的东西”夜长老很想看一看这少年,他记得,上次这少年来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满脸茫然的小子。
“那你如何会算出人将会经历什么?”
“你还是不相信老夫”夜长老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走罢,你所说的韦紫,会有人救她的”
“那我呢,我应该做什么?”云崖疑惑地问。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夜长老说完,不再理会云崖,云崖只好转身向门口走去。
“年轻人,老夫答应帮你做一件事的,如果以后你有什么想求老夫做的,老夫就在这里等你”
“夜长老永远不走?为何?”云崖忍不住问。
“等她”夜长老打开陶罐的盖子,白雾立刻腾起来,弥漫了整间屋子,也挡住了云崖的视线,云崖急急走出来,这怪异的白雾仿佛长了力量一样,无声地推着云崖往前走。
紫站在五月的天空下,眼前一点一点地发黑,阳光在她的身上飞溅开来,她的眼睛被刺得睁也睁不开,紫在宣德宫里学会了自己洗衣,学会了兰烟那独步天下的舞,她不知道那叫做什么舞,但是,当她的足尖踩在白布上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离兰烟很近。
“紫?”柳琦抱着一大叠雪白的布站在紫的面前“这是你的”
“谢谢”紫笑笑。
“五月了,真的是五月了”柳琦用手挡住有些微热的阳光,认真地说:“在冷宫里,时间却没有因自己的悲伤而停止”
紫抱着散发着皂荚香味的白布,黯然道:“是的”
“你必须要出去的”
“你又何尝不是?”
“我?”柳琦笑了笑“就算出去又如何?我已经被削去封号了,我的娘家,已经没落了,没有势力可以依靠,我能够去哪里?或许,这冷宫也正好适合我”
紫苦笑,她很想说,她比她更甚,她什么都没有,紫仰望着高高的宫墙,她不知道,宫墙外,又是什么“琦,你说我如何才能够逃离?”
“我会帮你”
紫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柳琦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李隆基,他微笑着,站在柳琦原先站过的位置。
“皇上,紫妃娘娘昨夜甍了,德公公小心翼翼地,装作轻描淡写地向唐睿宗禀报了这个消息,他服侍了皇上这么多年,他知道,皇上对紫妃娘娘确实有在乎的。
“紫妃甍了?”唐睿宗握着朱笔的手,停在半空“如何会甍的?”
“回皇上,紫妃娘娘自打入冷宫后,一病不起,今晨宫女进紫妃娘娘的屋里才发现,娘娘已经甍了”
唐睿宗把笔放下来,他感觉心里隐隐作痛,自她被打入冷宫,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他以为,他把她忘了,而今,她竟死了“德公公,带朕去看看吧”
“皇上,您去看?”德公公犹豫着“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立刻去,德公公带路”唐睿宗想看看紫,就算她死了,也要看看她。
德公公只好快步向前走,他很清楚唐睿宗为何这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当初唐睿宗刚登基,立刻着他去主持挖开当年武后赐死窦氏和刘氏的那座宫殿,然而,挖开宫殿,不但唐睿宗傻眼,他也傻眼了,她们竟然尸骨全无,一根头发也找不到“皇上,您慢点”
终于到宣德宫了,唐睿宗站在满目苍夷的宫殿之前,心潮起伏“朕的紫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