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不信任地走过来，看见她真的醒了，女子坐下来，微笑着说：“我叫做语嫣，她是我的妹妹小萼”
紫望着眼前的不施粉黛，有着干净而明亮笑容的女子，轻声回答：“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做叶紫”紫想，换一个姓，或许会好一点罢。
“叶子？”小萼笑了起来“是树上的叶子吗？”
语嫣急忙道：“小萼，别打岔，当然不是树上的叶子，是叶紫”转而又向紫说：“冒犯了，我妹妹就是这样一个口没遮拦的丫头”
紫微微笑着，她想，若她有语嫣这一个姐姐多好，对了，她也有一个妹妹，她的妹妹韦月，不知道她是否也死在了她全家满门抄斩之时“没有关系，其实是紫色的紫，那是我的祖母帮我起的名字，你们可以叫我紫”
“那么，紫，可以告诉我们你从哪里而来吗？”
紫不由怔了一怔，反问道：“我从何而来？”
“是的，告诉我们你从何而来，我们才可以把你送回去啊！”语嫣握住紫的手，柔声说着。
紫垂下眼，她在努力想着自己从何而来，脑中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她想起了远在京城的韦府，想起了紫缘宫，想起了她和葛福顺的逃亡，也想起了许许多多的脸，有兰烟的，小鱼的，唐睿宗的，李隆基的“我的家乡在青州”紫想了好久，才开口告诉语嫣。
“青州？”小萼惊喜地抓住紫的肩膀“你说你的家乡是青州？”
肩膀被小萼握得发疼，但紫还是微笑着点头“是，我是从青州来的”
语嫣和小萼对视了一眼，缓缓道：“我们也是青州的，只是，我们回不去了。我和小萼是逃亡到这里的，而我的父母兄弟，走失了”
紫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静默着。
过了一会，语嫣起身，说：“紫，你还身体还没有回复过来，虚弱着，你再睡一会罢，我和小萼去找吃的”
“好”紫顺从地点点头，她想，她真的该休息了，她好累。她用被子捂住自己的眼睛，命令自己快点睡过去，她要快点恢复体力，继续往西。葛福顺临死时告诉她，往西，就是与房州相反的方向，才是安全的地方，想到这，她又不由得想起了兰烟，兰烟说，她活着，就是为了替她的爹爹和娘亲报仇，紫握紧手，指尖刺进手心的肉里，却毫不察觉，她韦紫呢，活着，又为了什么？摇摇头，她晃掉了那些想法，很笃定地告诉自己，所谓好好活着，就是让自己活得更好，眼下，就是安全地活着。
语嫣走到烟雨楼的厨房，对身后的小萼说：“小萼，只管把能够吃的拿着，快点，趁着现在没有人”
“好的，姐姐！”小萼手脚伶俐地把所有能吃的毫不客气地放进一只布包里。
“小乙，你说语嫣小姐怎么回事，这两天都不见客，你看，我们烟雨楼的生意比以往淡了许多”有两个人边说边走了进来。
小萼吓了一跳，急忙躲在了门后，语嫣没有躲，她站在原地，代替另一个厨子回答：“语嫣小姐爱怎么着，自是怎么着，又与你何关？”
“啊！语嫣小姐请原谅，小的不敢再乱讲了”两位厨子忙低着头道歉。
“暂且原谅你们一次罢，现在，给我出去”语嫣背着手，淡淡地说，两个厨子只好出去了“小萼，行了吗？”
“行了吧”小萼跳了出来，抚着胸口道：“姐姐，吓死我了！”
“小萼，我告诉你很多遍了，不必害怕那些人”语嫣担心地看着妹妹“那好吧，我们快回去”
小萼挽起帘子，陡地看见李妈妈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和语嫣的房里，脸上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小萼心底发毛“李妈妈？”
“嗯，丫头们，烟雨楼的摇钱树们，终于肯露脸了？”李妈妈端起桌上的茶杯，十分优雅地轻啜了一口，笑道：“原来，你们两日不见客，竟是为老娘物色烟雨楼的新花魁去了，嗯，不错！”李妈妈站起身，伸手想摸沉睡中的紫的脸“如此姣美的脸，老娘倒很少见过”
“你住手！不许碰！”语嫣冷冷地道“难道我们姐妹俩给你挣的钱还少吗？你没有资格让这位姑娘为你做任何事”
“没有资格？”李妈妈走到语嫣的面前“怎么会没有资格呢？这位姑娘睡的是我的床，吃的是我的饭，我怎么没有资格让她做任何事？”
“你！？”小萼气得瞪大眼睛。
“劳烦李妈妈操心了，我会把这位姑娘所花的钱双倍还给你，等这位姑娘身体一恢复，我立刻送她走”语嫣冷冷地回答。
“还？”李妈妈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语嫣小姐，烟雨楼的大花魁，你认为，这位姑娘进了烟雨楼，就有那么轻易地出去吗？嗯，就凭你，也能够把她送出去？”
语嫣呆了一呆，她想起了烟雨楼那些想逃出去结果又被抓回来打得半死的姐妹们，闭了闭眼，她想，她或许无力把紫送出去“出去！我命令你出去！”紫冷冷地看着李妈妈，低声喊道，
“老娘自是会出去的”李妈妈扭着腰肢，胜利地走了。
小萼的身体像沙子一样往下陷，她跌坐在地上，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姐姐，你说，该怎么办？是不是我们不该救紫一命？”
“胡说！我们不救她，她躺在路边，肯定会被太阳活活晒死的！”语嫣看着依然在沉睡的紫，幸好，李妈妈没有吵醒她“至于该怎么办，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小萼看着语嫣的侧脸，她一直羡慕姐姐，因为她长得和娘一模一样，她有着比她小萼胜十分的美貌，但是她不嫉妒她，她怎么可以嫉妒她呢？她是她的姐姐，唯一的姐姐，
语嫣抚摸着桌上的琴，指尖掠过细细的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她想，这真的是一张好琴，于是，她不断地想象着紫弹这一张琴时的情景。
紫咀嚼着食物，若有所思，她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天没有吃东西了。
“好吃吗？”小萼看着空空的碟子，高兴地说，她记得娘告诉她，如果一个人能够吃得下大量食物，那么，就不会死“如果不够，我再去拿”
紫伸出修长美丽的手，握住桌上的细瓷杯，低声说道：“谢谢你们，紫真的很感激你们”
小萼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语嫣则微微地笑了起来“小萼，你先去厨房吩咐丫头们烧水，紫要沐浴更衣”小萼站起身去了。
“你有一个好妹妹”紫看着语嫣的眼睛，在那儿，依旧是最真实的语嫣。
“是的”语嫣看着自己的手“可是，我仍旧保护不了她，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烟雨楼的人欺负，看着她受尽委屈，而我，什么都做不了”过了好久，语嫣才抬起头，看着紫的脸，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她想，一定有无数人为这一张脸惊呆过，甚至大打出手过“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不要让小萼受委屈，可是，我的希望总是落空”
紫的思绪飞向窗外，飞向她真正的家乡，长安韦府，她仿佛看到了韦月，韦月是不会受委屈的，她不用她保护，相反，韦月会让她受委屈“语嫣，小萼不会怪你，尽管你无法保护她”
“可是，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语嫣激动地抓住紫的肩膀“好多年了，我们都在这里，逃不出去，我想了好多好多的办法，仍旧逃不出去。或许，我们就只有在这里等死”
紫突然想到一句话“或许，这就是女子的宿命，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出固有的束缚”说完，紫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一定是，一定是的，这就是我的宿命”语嫣喃喃自语。
“姐姐，水来了！”小萼命令两个厨房丫头把水抬进房间。
“嗯，紫，请你沐浴罢”语嫣放下帘子。
紫点点头，语嫣和小萼出去了。
水温暖地包围着紫的皮肤，紫默默地感受着水的浮力，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她太累了，把头靠在浴桶里，轻轻闭上眼，屏住呼吸，她把自己沉了下去，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皇宫里，那时，唐睿宗命她沐浴更衣，唐睿宗？想到这，紫把头伸出水面，冷冷地笑了起来，韦紫已经在唐睿宗面前死了，不是吗？
语嫣站在房外，对李妈妈派来的丫头说：“你回去告诉她，本姑娘明天自会去应客，不必再三地来请”丫头道了声是就匆匆离开了。在烟雨楼，又有哪个丫头谁敢惹怒语嫣？
“姐姐，那么，紫呢？紫怎么办？”小萼疑惑“李妈妈肯定不会放过她的，我们该告诉她吗？”
“或许吧”语嫣想了想，说道，这时，又有一个丫头捧了一套裙裳过来，低声说道：“语嫣小姐，李妈妈吩咐，这是给语嫣小姐房里的姑娘的”
“不必了，你回去告诉李妈妈，谢谢她的好意，本姑娘心领了”
“可是，李妈妈说，若是语嫣小姐不肯收，就要了奴婢的命”丫头害怕地发着抖。
语嫣心一软，只好接过这套粉色的裙裳，她皱了皱眉头，她知道紫肯定不会喜欢这一种颜色。
语嫣打帘进来，放下衣服，说：“紫，穿上这衣服吗？”
紫盯着眼前的粉色裙裳，眼睛蒙上了一层奇怪的色彩“语嫣，你说呢？”
“哈哈哈哈哈”语嫣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穿这衣服”语嫣转身走到箱笼面前，取出自己的衣裳给紫，紫接过语嫣的衣裳，默默地穿好。
夜，来了，没有月亮的天空并不黑暗，天幕里缀了好多星星，紫和语嫣还有小萼倚在雕栏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我的祖母曾说，倘若天上有一颗星星掉下来了，说明人间有一个人已经差不多要死去了”紫的心很平静，是语嫣和小萼使得她很平静，仿佛很多年前，她和她们，是姐妹，如今，她找到她们了，她也就得到了满足。
“不是，我娘说，人间有一个人死去了，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因为人死了都会上天的，当然，坏人是不会上天的，自然也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小萼反驳紫。
紫和语嫣相视而笑，她们彼此心领神会，紫笑了，说：“那是当然的，小萼说得对”
“紫，你真的来自青州吗？”语嫣不禁又问。
“是的，我的故乡在青州，等到秋天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山楂就会红了，很美丽，我总是喜欢独自一人走到山上，看那红透的山楂”紫眯起眼睛“那儿真的很多山楂”
小萼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紫，她在回想，她的故乡也是青州。
语嫣的心被一种回忆的喜悦托着，漂浮了起来，那种浮在半空的感觉，很惬意却也很彷徨，紫真的来自她和小萼的故乡，她记得，每到秋天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山楂树把她的心情染得红红的“那么，紫，你想回到那里吗？”
紫转过头，遥望天空中的星星，小声说：“想，怎么不想？你呢，语嫣，你想回去吗？”
语嫣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夜色，温柔地缭绕在她们身上，一圈，一圈，一圈。
夏日的雨，在清晨时分沿着屋檐滴落，语嫣抱着琵琶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烟雨楼的一楼。虽是清晨，却早已有不少纨绔子弟和慕名而来的看客在席间吆五喝六，语嫣的出现使得酒楼安静下来，只一会，有人兴奋地喊道：“语嫣小姐出来啦！”
李妈妈的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穿梭在席间，不停地说：“对不起各位，前两天实是因为语嫣小姐和小萼双双病了，不能够为在座的各位献曲，今日，她们病好，遂出来了，请各位多多的原谅，多多的大驾我们烟雨楼”
“李妈妈，不用说了！”一名穿白衣儒生打扮的男子随手塞给了李妈妈一锭银子，李妈妈眉开眼笑地走了。
语嫣垂下眼帘，坐在檀木椅上，信手拨弄着琵琶的弦，屋里依旧吵闹着，似乎没有人认真去听她弹着什么。语嫣的心在低低地叹着，这世间，会有个知音呢？她想，或许唯有自己罢，语嫣闭上眼，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曲子里头。那是一首叫做《蝴蝶羽衣》的曲子，语嫣不知道作这一首曲子的人是谁，她只是很喜欢这一首曲子。
语嫣不知道，座中有一位公子，听得入了神，这位公子，便是无忧，无忧来到房州，听闻烟雨楼的花魁语嫣能够弹得一手好琵琶，于是，他来了。然而，他第一天来，没有看见她，第二天，仍是如此，直至第三天，他才看见了她。他坐在角落，看着她抱着琵琶走下来，看着她明亮却清冷的眼眸以及蒙着白色面纱的脸，隔着面纱，他仍能够分辨她精致绝美的五官。
小萼让紫坐在铜镜之前，然后她握着紫柔软的黑发，一缕一缕地梳着，不一会，就帮紫梳好了一个优雅的发髻。
“小萼，这本是我自己做的事情”紫抚摸着头上的发髻，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发髻。
“没有关系”小萼微笑着说。
紫站起身，她想去看看语嫣，语嫣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她已经知道，这是妓院，妓院的老板李妈妈，不会轻易放过她，那么，她还能够去哪里？更加令她啼笑皆非的是，她竟然在房州，房州？葛福顺告诉她，千万不要去房州，而她，竟然被语嫣和小萼戏剧化地带到房州来了。
举步，裙裳轻轻拽地的声音，拖着一丝莫名其妙的焦躁，紫想，心中的那份宁静或许已经荡然无存了，绕过回廊，紫听见了悦耳的琵琶声。不由停止了脚步，紫闭上眼，安静地听着这一首曲子。琵琶声忽高忽低，如同一股细细的泉水，缓缓地注入了紫的心田。紫忽然想到了蝴蝶，蝴蝶的羽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