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借着小玉和另外一个舞姬的手臂,轻轻地跃上了一只玉盘,玉盘只容得下她的一只足,于是,紫足尖点盘,飞身又跃到另一只玉盘去了,众舞姬绕着紫,扬起白色的水袖,像众星捧月那样,空气中仿佛只剩下了无忧的琴声,还有紫从一个玉盘跳跃到另一只玉盘时衣袂清响的声音,紫觉得那琴声仿佛是一湖刚解冻的春水,而她则是一条苏醒过来的小白鱼,玉盘是湖中的水草,她借助它们跳跃嬉戏着。
唐睿宗凝视着紫灵活的舞姿,心中一遍一遍叹道,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可是,他又觉得不可能,紫已经死去了。
紫跃了下来,众舞姬把玉盘托起,远远望去,映着灯光的玉盘如同天边的一道云彩,一只玉盘被抛往高空,紫略微仰起头,跃上舞姬们托起的玉盘,伸手接住了正好掉下来的玉盘,彼时,无忧的琴声正好停止。
所有的人从心底里深深地被这个来自太子府的女子折服。
“好!好!”唐睿宗率先拍起了掌,继而是所有的皇亲国戚和大臣们,紫示意小玉把所有的玉盘都收起来,托着,轻轻走到唐睿宗的面前,跪下说:“皇上,请恕婢女刚刚献丑了”
“唔,朕决定,赏你”转而对德公公说道:“德公公,领这女子下去,朕要好好的赏她!朕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紫被带走了,云崖的目光紧紧地追随她而去。
“紫?”
紫抬起头,正好与云崖的视线相遇,她垂下头,看路边的石子,没有应云崖,云崖赶上她,与她并肩而行“紫,今晚的月色真好”云崖说出这话的时候有点恼恨自己,每当面对紫的时候,他总是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月色?”紫不由看了天空一眼,半边月早已升起来了,瘦瘦的,孤苦伶仃地挂在天空“崖,你这么能够认得出我?”
“我如何不能够认得出你?”云崖停住脚步,握住了紫的手“紫,有多久了,我才找到你?有多久了?”
紫垂下眼,喃喃自语:“有谁知道有多久了,大概是一生吧,天知道呢?”
“对,一生”云崖重复了紫的话,紫笑了,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崖,真是奇怪,你我似乎相恋了好久好久,可是天知道你我相见的时光又多短?”云崖也笑了,他抱起了紫,在她的耳际轻轻地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应该是从我们在你家屋顶的时候开始的,不,应该是第一次听你弹古琴的时候开始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倘若我只是一个丑八怪呢?你还会这样吗?”紫笑着看眼前的男子“崖,你会被拉进地狱的,有谁胆敢在皇宫里抱一个宫女呢?”
云崖点了点紫的鼻子,宠溺地道:“谁都知道,你不是丑八怪,至于进不进地狱,有什么关系呢?总之我现在就跟你在一起了”
“崖,这是真的吗?”紫伸出手,轻抚着云崖长出些许胡须的脸“在梦里,我也能够那么真切地摸到你的脸,每一次我都会在梦中掐自己,我甚至能够感受到疼,你不是梦,你就站在那里,可是,当我醒来,才发现那是梦”紫微微闭上眼睛。
云崖凝视着紫,不由把她抱得更紧一些“不是了,这一次不是了,不信,你仰起头看看,是不是我?”
紫笑了,笑容清澈而干净,云崖不由看呆了“即使我闭着眼,也能够知道这是真的你,我有那么愚蠢吗?”
“紫?”云崖轻唤。
“唔,别惊跑了我身上的月光,我在和月光说悄悄话呢”紫想,她就要睡着了,倘若她能够在他怀中很安稳地睡一觉,多好。
“我要走了,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云崖把嘴唇贴到紫的耳朵,很小声地说“是到我的故国,就是那个有很美很美的落日的地方。和无忧一起去,你等我回来,好吗?”
紫轻声应道“我知道你肯定说谎的,你怎么就离开我了呢?你说的,你找我找了那么久,你怎么轻易地又离开我”
“不是,紫,我说的是真话,不过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好吗?”云崖无奈。
紫清醒过来了,她挣脱云崖的怀抱,退后几步,眼神迷离,让云崖的心一阵揪紧,紫的眼睛在月光下微微眯着,闪着幽蓝的光,云崖总会联想到猫眼“那么,你走罢,我怎么敢阻止你呢?我有什么资格阻止你呢?”
“紫?”云崖轻唤“那么,我走了”
紫站在月光之下,定定的,既没有哭,也没有笑,云崖走了,因为他不害怕看紫的背影,紫目送他离开,因为紫希望把他记得更牢一点,这样,当她回到原来的生活时,才不会那么清冷而孤独。
紫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她一边走,一边想,为什么她见到他,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其实有一大堆话要跟他说,她想告诉他她经历了好多好多他永远也想不到的事情,她甚至想向他哭诉,她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可是,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时,她也没有向他说过任何一句原来反复思考着要说的话。
次日,唐睿宗派人把一大堆赏赐给王氏的东西抬到太子府,显而易见地,唐睿宗对他这个儿媳妇有多满意,不过,与此同时,德公公也带走了紫,王氏哪有不依之理,只不过她还是有些犹疑:“德公公,这叶紫是太子府的人,这皇上要了去,当然是可以的,只是……”
“放心,太子妃娘娘,这叶紫姑娘当然还属于太子府的,皇上只是偶尔兴起,想看看这个姑娘跳舞罢了。等皇上看腻了,奴才自会把她送还太子府的”
“那还差不多”王氏摆摆手,让德公公走了。
紫跟着德公公,走到了唐睿宗的身边,她没有带面纱,唐睿宗见到她的一刻,差不多已经认定她就是死去的紫。
“皇上,婢女给皇上请安”紫跪下来。
“你抬起头来”唐睿宗居高临下,仔细地凝视着紫“你是谁?家住哪里?”
“回皇上,婢女叶紫,房州人氏,自小父母双亡,被人卖到妓院去卖艺,太子殿下见婢女可怜,就帮婢女赎了身,婢女感激太子殿下的恩典,于是,自愿到太子府服侍太子”紫重复着自己捏造的出身,她目光坦然地看着地上,她知道,只要她一再坚定,没有谁会认为她就是死去的韦紫。
唐睿宗被紫的一席话说得有些迷惑,尤其是她的表情,如同纯水一般,怎么看也不像对自己撒谎,他在心底感叹,真的,太像了“韦紫是你的什么人?”唐睿宗冷不防的问。
“韦紫?”紫眼睛的疑惑和脸上的表情,差不多已经向唐睿宗证明了,她是叶紫,不是韦紫“皇上,韦紫是您的心爱之人吗?”
“何止心爱之人?她曾是朕的一切”唐睿宗依旧紧紧地捕捉着紫脸上表情的变化。
“皇上,或许您太想念她了,所以把稍微与她长得又几分相似的女子都错看成她了”紫迎向了唐睿宗的眼睛“足以看出,皇上对她的爱有多深,这叫做韦紫的女子,不可谓不幸福了”
“只是,她还是死了,她是死在冷宫里的,自朕把她打入冷宫,朕就没有再去看她一次,直到她死,朕才去看她,朕知道,她肯定是带着怨气离开的”
“皇上言重了,这女子,怎么会埋怨皇上呢?”紫看着皇上脸上的表情,那分明是心疼和不忍,如果很久很久以前,云崖还没有住进她的心里以前,紫想,皇上是可以轻易攫取她的心的,她甚至为了他而盲目地存在着,只是,她的心很小,只能够容得下云崖一个人。
“你有所不知”唐睿宗坐了下来。
“是的,婢女实在不知皇上的心事。不过,婢女想,皇上的诚意定感动了上天,所以,上天把婢女送到皇上这儿来了,皇上,您不是说婢女长得十分像韦紫姑娘吗?”紫想,云崖把她的灵魂带走了,正在讲话的,是她韦紫的躯体,不,是叶紫的。
“哈哈哈……”唐睿宗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好,是朕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把你给带来了”
紫惶惑地看着唐睿宗,心里,一点一点地被某种东西攫住了,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一双手在她的身上游移,她感到奇怪,怎么她的胃竟然不再翻腾收缩?
紫同时成了太子府和皇上面前的红人,几乎所有的人都讨好她,甚至王氏也对她殷勤有加,人们虽然觉得这个叶紫与死去的罪臣之女韦紫十分相像,但是,谁也没有去追究,这叶紫与韦紫是不是同一个人。
紫有时候到皇上跟前,有时候到李隆基跟前,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他们不过是她生命中的看客,看过了她,很快就会离开的了,有一天,唐睿宗拿出了一幅画,放在紫的面前,对她说:“叶儿,你知道这一幅画是谁画的吗?就是死去的韦紫画的,那时,她被困住了,一个小宫女拿了它来见朕,朕一看到这一幅画,就知道紫身陷困境。不过,这一幅画后来被人拿走了,朕想方设法,又拿了回来”
轻轻地抚摸着画上那株仿佛在微微颤抖的兰花,紫感觉自己的心也在颤抖着,只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皇上,您心爱的女子果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您看,她画的花瓣上还有露珠呢”
“是啊!朕的紫儿,是一个难得的才女,只是,或许上天怜惜她,不忍她在人间受太多的苦,所以早早把她带走了。不过,倒让朕伤心了”
“皇上,您别伤心了,叶儿陪着您啊!”紫抬起头,装作很欢欣的样子“叶儿会画牡丹,皇上喜欢牡丹吗?”
唐睿宗点点头,他已经很相信,眼前的女子,真的是上天赐予给他的。
太子府,李隆基呆呆地凝视着紫,轻轻地说:“紫,你变了”
“殿下,紫何变之有?”紫拿着毛笔的手停在半空“殿下,紫从怎么样变成怎么样呢?”
李隆基看见紫在摊开的白纸上一点一点地画着,不一会,一丛盛开的牡丹就呈现在白纸上,热热闹闹的,很惹人喜爱“你以前,不是只喜欢兰花的吗?”
“兰花?真亏殿下记得紫曾喜欢画兰花”紫淡淡的应道,她举起砚台,又放下“紫心中无兰了”紫垂下头,在细细地画着一只蝴蝶,不,两只,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够再喜欢兰花了,兰是孤独的,干净的,容不得一丝的怠慢和侮辱,她,怎么还有资格去喜欢它,去画它?
李隆基闭了闭眼,他在回忆着那时紫缘宫墙上挂着的各种各样的兰花“紫,你真的变了”
紫微笑,她最近喜欢上了微笑,她觉得微笑这个表情很奇怪,她既可以表示对讲话者的尊重,也可以表示对讲话者的某种程度上的反抗“殿下,您是说,与我刚进宫的时候相比吗?还是与什么时候相比?”
李隆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殿下,这皇宫是什么?”紫把笔放下,轻描淡写地说:“紫觉得,皇宫就像一个大熔炉,谁进去了,谁就失去了原来的样子”
李隆基盯着眼前的女子,他有些害怕她了“紫,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我怎么不可以?”紫淡然地回答,站起身,她把画好的画展开“殿下,这画可好?”
李隆基指着那两只蝶“这画有意境,不错”
“是吗?这是紫第一次画牡丹呢”紫的声音很奇怪,她其实对这一种花毫无感觉,她现在觉得自己对哪一种花都毫无感觉“那么,就把它送给皇上吧”紫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紫?”李隆基叫住了紫。
紫转过身,淡淡地说:“放心,殿下,紫一直是殿下您的人”后者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紫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发现紫晕在路边的人是王氏,王氏命人把紫抬回太子府,并宣太医来看,年老的太医颤巍巍地来了,望闻问切一番功夫,这太医摸着银白色的胡子,连连点头。
“她怎么了?快说”王氏命令道。
这太医终于点够了头,说道:“娘娘,这叶紫姑娘有喜了”
王氏呆了一呆“几个月了?”
“回娘娘,有两个月之久了”
王氏用力回忆着,两个月?这不是与叶紫进宫的时间相符吗?这孩子是皇上的还是殿下的?如果是殿下的,那么,她生下小孩后,就可以受封,很可能威胁到自己以后的位置。可是如果是皇上的,这叶紫生下孩子后就会被封为妃,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忍受这叶紫摇身一变成了她的母妃,因此,无论是谁的,她都觉得是一种威胁。
“好了,你退下罢”
紫幽幽地醒来,睁开眼,看到了王氏,王氏正用一种恶狠狠的眼光在盯着她“娘娘?”
“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王氏咄咄逼人。
“孩子?”紫茫然地应道。
“对,孩子,你肚子里的孩子”王氏盯着紫平平的肚子。
紫笑了“当然是皇上的,不过,也有可能是殿下的”
“你?”王氏生气地站起来,用手指着紫“果然是妓女,果然是无耻的妓女!”
“娘娘别动气”紫微笑着说“妓女当然是无耻的,娘娘不也听过妓女的指点吗?”
“你!本宫真是瞎了眼!本宫料不到你竟是如此的无耻”王氏气得跳脚,噔噔噔走出去了,只剩下紫一个人躺在偌大的房子里,她轻轻地抚摸着肚子,她真的有孩子了?她不知道这孩子是李隆基的,还是皇上的,她虽然不爱他们,但是,她对腹中的孩子恨不起来。
紫闭上眼,很安静地享受这初为人母的欣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