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走了进来,跪下,带着哭腔说:“姐姐,求你把孩子打下来,这皇宫,岂是能够让一个没有名分的宫女保得住胎儿的地方呢?”
紫睁开眼,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出去!”小玉只好出去了,紫支撑着坐起来,她实在想不清楚这是谁的孩子,一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无论如何,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困难,她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及安定起来,她愿意为这一个孩子,付出她的所有。
“紫?告诉我,这是谁的孩子?”李隆基俯下身,脸几乎贴到了紫的脸。
紫睁开眼“当然是殿下你的”紫说这话的时候,看到李隆基的眼睛闪过某种奇异的东西,她想,他一定早已知道她和唐睿宗的事情。只是,他不说。
“好,好,日后上下来,我就封他为太子”李隆基搂起紫,很温柔地说。
“那我呢?你封我为皇后吗?”紫反问,她知道回答她的当然是他的沉默,他怎么可能封一个没有权力,没有金钱的女子为皇后。后者果然是长久的沉默“比起王氏,我如何?”
后者依旧是长久的沉默,紫笑了起来,声音尖锐而刺耳“笑话,这当然是笑话,殿下怎么会封我为皇后呢?”
“紫,你安心养身体罢,一定要保护好孩子”李隆基站起身,他要去忙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看着紫,陪着紫“有什么事情,一定告诉我,好吗?”
紫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闪着猫一样幽蓝的光。
次日早朝,唐睿宗高高地端坐在龙椅上,俯身望着众臣,他想,他真的应该把皇位退下来了,太平公主这一段时间更是加紧催逼,他对自己这个皇妹真的是束手无策“诸位爱卿,最近四方传言,天象极乱,尤其是东北方,更是有彗星四起,太平公主以及一些爱卿上书说,这些现象不利于当今天子,不利于天下黎民百姓,因此,朕决定,于下个月初一传位于太子,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一些拥护睿宗和太子的大臣早已站出来,道“皇上英明,如此甚好,太子殿下历经诸多的事,定也能够如皇上一样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唐睿宗微微地笑了,他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太平公主四处散播传言说当今的天子不好,醉翁之意在于争取更多的势力,然后共同谋反,唐睿宗就顺水推舟,自己退位,安心做个太上皇也好。
“好,退朝!”唐睿宗回到寝宫,太子李隆基也跟了过来。
“父皇,您怎么……”
“皇儿,这也是上计”唐睿宗看着羽翼逐渐丰满的儿子“只是,委屈你了,接下来还要收拾一个烂摊子”
“孩儿不觉得委屈”李隆基看着年老的父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记住,这大唐,是李家的天下,纵然太平公主是李家人,可是她是女流之辈,再怎么雄才大略也是拖泥带水,皇儿以后一定要记住不要任外戚专权”唐睿宗叹了一口气,他这是第三次让位,不过,这一次让位比起前两次让位,他觉得舒服多了,毕竟,他是让给他的儿子的。
一个月后,唐睿宗把皇位正式传给太子李隆基,即公元712年八月三日,唐睿宗正式为太上皇,而太子李隆基登基,是为唐玄宗,太上皇从此不问国事,他原是姓信佛的,逊位为太上皇之后,更是整日不离自己的寝宫。
紫极少再见到唐睿宗,她认定腹中的孩子,是李隆基的,她知道,李隆基不会封她为皇后。她只有把孩子生下来,她才能够受封为妃,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她相信自己能够不停地向上,攫住某种她一直以来想得到的东西。
有一天,当紫站在秋日的蓝天之下时,她忽然想起了她母亲的故乡青州,那儿的山楂,肯定红了,只是,她回不去了,怀孕的紫,几乎足不出户,她要保护腹中的孩子,她甚至拒绝见除李隆基和小玉以外的任何人,然而,自李隆基登上帝位之后,他已经几乎对紫不再问津了。紫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感,她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她不爱他,她爱的,只是云崖,可是,她腹中的孩子?
“紫?”小玉抱着一些婴儿穿的小衣服,站在紫的身后,轻轻地唤着。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紫喃喃自语,小玉听得一头雾水“谁?太上皇吗?太上皇不再出来了”
“不是,我说的是崖”紫很小声地说着“就是那天你见到的那一个”
“嘘!”小玉立刻捂住紫的嘴“怎么可以乱说呢,这宫里眼线多的是,被人听了去,皇上怪罪下来,咱们怎么办?”
紫虚弱地笑笑,小玉放下衣服,走了,只剩下紫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落日之下,每当此时,紫总是强烈地思念着死去的兰烟,和语嫣,她们在她的生命中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烙印,她有时候感觉到,她们在她的身体里面复活了,如果没有遇到兰烟和语嫣,她无法想象她的生活会朝什么样的方向奔去。
王氏走到紫所住的楼阁,轻轻地走了进去,她知道,若是通报的话,紫一定不会愿意见她的“紫,本宫来看你了”
“皇后娘娘?”紫转过身,看着王氏。自李隆基登基后,王氏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婢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王氏示意紫免礼,紫看着王氏,这王氏与之前当太子妃的时候相比,竟憔悴了几分。
“紫,你知道皇上为何一直不来你这里?”
“回娘娘,婢女不知”紫捧了一杯茶,放在王氏的身边“过去的殿下如今成了皇上,定然会更忙,婢女又胆敢奢望皇上到这儿来呢?婢女害怕让皇上担上耽误国事这一个罪名”
“少再本宫面前说这些废话!”王氏端起茶,轻啜了一口“如今,皇上册封了武惠妃,这武惠妃你见过了罢?她是武皇帝的侄孙女,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乃皇上的中表之亲,本宫承认她确实貌美,聪明。可是,她简直就是一个狐狸精,她现在把皇上抢去了,皇上简直专宠她!把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等统统冷落了,那倒也罢了,这武惠妃,根本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紫看着眼前这个被尊为皇后的女子,心里冷笑着,她以为,她韦紫会帮她出谋划策吗?“娘娘,稍安勿躁,这皇上只是一时半会被那个狐媚子迷惑了而已,皇上很快会回到你的身边的”
王氏将信将疑地看着紫。
“娘娘,您娘家的势力如日中天,于皇上而言,自是如虎添翼,娘娘何须害怕有人抢了娘娘的位置?武惠妃虽是武家之后,可是,皇上毕竟对武家也是极其防范的,不是吗?”
王氏重重地点点头“那么,本宫暂且忍了这个狐媚子”
紫微笑着点点头,目送王氏离开后,紫努力回忆着哪一个是武惠妃,不用问,既是武皇帝的侄孙女,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那必定是一个极其厉害的角色,紫轻轻地抚着腹中越来越大的胎儿,她和她的孩子,日后的路……
李隆基真的没有再来看过紫,王氏说的没有错,武惠妃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她有足够的魅力使得玄宗李隆基不再去找当太子时的宠妃,对于这一点,紫却也无能为力,她原本把希望寄托予唐睿宗,而睿宗竟然那么快就逊位。
王氏依旧三天两头就来找紫,关于这一点,紫从来没有表示愠怒或者其他,她只是想,快点把孩子生下来。
有一天,已是太上皇的随伺太监德公公来到紫所住的原先的太子府,德公公见到紫,十分惊讶地说:“叶儿姑娘?你是叶儿姑娘吗?”
紫彼时已经身怀六甲了,紫艰难地转过身“德公公?请恕婢女身体不便,不能够行礼”
“唔,太上皇着奴才来请姑娘,姑娘请随奴才走罢”说完,转身率先走了,紫的脚步很沉重,她有时候能够很真实地感到腹中的孩子在拳打脚踢。
太上皇唐睿宗俯身看着这一张很熟悉的脸,叹息道,真的不是紫吗?
“太上皇,婢女不能够为您跳舞了”紫低着头,轻轻地说。
“也罢,叶儿,你如今身体不便,寡人心中有数”唐睿宗让紫坐在了靠近他身边的椅子“叶儿,你如今仍住在太子府吗?”
“是的”紫垂下头,见到很久没有见过的唐睿宗,她竟然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她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太上皇,无忧公子回宫了吗?”
唐睿宗呆了一呆,他料不到紫为什么突然问他这样一个问题“怎么,叶儿想念无忧爱卿了?”
紫微微一笑,道“不是,婢女只是想念公子的琴声罢了,难道太上皇不是吗?”
“哈哈哈哈……”唐睿宗笑了一阵“知我者,叶儿也,寡人近日也是想念无忧爱卿的琴声了,这皇宫如此之大,竟也找不到和他一样好的乐师。不过,叶儿,你的琴艺似乎也不再无忧爱卿之下,今日寡人见了你,心情大悦,何不弹一首曲子给寡人听?”
紫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她似乎没有什么心情“太上皇?”
“也罢,叶儿,寡人就不勉强你了,你陪寡人到御花园走走罢”紫颔首,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虽是冬天,御花园里却仍是一片欣欣向荣,唐睿宗指着正在嬉戏的一双蝴蝶说:“叶儿,知道吗,那个与你长得很相像的叫做紫的女子很喜欢蝴蝶,那时,她刚进宫不久,她对寡人说,她要一件蝴蝶羽衣。于是,寡人就让人抓蝴蝶给她缝了一件蝴蝶羽衣”
“太上皇,想必这女子一定很幸福”紫揉碎了手中随手摘来的一朵花“太上皇对这女子太好了”
睿宗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蝴蝶羽衣算什么呢?寡人给她的东西,远远比蝴蝶羽衣珍贵多了,只是,她最后还是死了,寡人只是想把她打进冷宫,并没有想到让她死。只是,或许冷宫真的不适合她,她病死了,连个太医都没有”
紫很安静地看着睿宗,他正仰起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仿佛天空能够给予他一个慰藉似的“寡人看见她了,她就在那”睿宗指着天空中的一块黑云,说“叶儿,你看,紫就住在那片云中”
“可是,太上皇,那是一片乌云啊,紫怎么会住在那里呢?”
“叶儿有所不知”睿宗故作神秘地把嘴唇凑到紫的耳际,低声说“因为紫一直都是不快乐的,她的心一直都裹着一层厚厚的黑云。什么都无法穿透它,寡人赐给她的金银珠宝不能够,宫殿也不能够,甚至,寡人赐给她的封号也不能够使得她开心”
紫怔了一怔,她不知道,原来睿宗是知道她的“太上皇,紫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不是,才不是,寡人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只是,失败了而已”
一阵风吹来,紫裹紧了单薄的衣裳,她走得脚很酸很痛,可是睿宗却不让她回去,他不断地指指点点,不停地叙说着他和紫的事,紫听着,有时想笑,有时又想哭,她不知道,他原来是那么爱她的,尽管,他可以当她的父亲,甚至绰绰有余。
“叶儿,你且随寡人住这里了,不必回原先的太子府了”睿宗看看天黑了,低声对站在身边的紫说道“你怀的是寡人的儿子,不是吗?”
紫淡然地点点头“是的,太上皇”
自此,紫就在太上皇所居的地方留了下来,可是,李隆基却仿佛重新发现了她似的,时时以见太上皇的名义来找紫。
“紫,你什么时候才会生下我的孩子呢?”
紫看着眼前的男子,几个月未见,觉得有些陌生“我,我也不知道,或许快了”
“朕以为你会乖乖呆在那儿的,没有想到,你竟然跑到太上皇这儿来了”唐玄宗李隆基仿佛有点不悦。
“倘若皇上不希望婢女住在这儿,那婢女自会回去,只是,是太上皇让婢女住在这里的”紫淡淡地说“皇上觉得哪里可以让婢女顺利产下孩子呢?”
闻言,唐玄宗一时语塞“那,你就住这儿罢”
“紫,你恨朕?”唐玄宗突然问紫。
紫抬起头,看着唐玄宗,眼里多了一抹奇怪的东西“皇上贵为天子,何必在乎区区一个小女子?”
“紫,你知道的,如若你不能够顺利产下皇子,那,朕凭什么晋封你呢?”
“是的,皇上”紫有点错愕,她以为,他是为他许久不曾来看她而道歉的。而他却为另一件事。不过想想,她知道他已经不爱她了,她是不爱他的,但是,想到这,她的心里却有一个坑,隐隐作痛。
唐玄宗走到她的身边,把藏在袖中的一把短剑递给她“紫,这可是你的?”
紫伸手接过短剑,她有一种像在梦里的感觉,她以为她把这一把短剑丢了,而今,却失而复得,这或许隐隐预示着什么,或许,她真该用这一把短剑去结束一些事情了“谢皇上,这确实是紫的东西”
“那朕走了,朕会常来看你”唐玄宗转身欲离开。
“婢女恭送皇上”紫艰难地跪在地上,唐玄宗立刻把她扶起“紫,朕说了,你不必对朕行礼”后者给了他一个疲倦的笑容,然后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紫记得自己最后问他“皇上,比起你的武惠妃,紫如何呢?”只是,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腊月初一,紫生下了她的孩子。
那天,紫站在窗边,默默地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她喜欢雪,有时雪很大,天地间全是白茫茫的;有时则淡淡的,就像满月之夜疏朗的星光一样,雪大的时候多半有朔风伴随,窗被拍打得发出哗哗的声响,而雪小的时候往往微风不起,甚至能够看清雪花落地时娴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