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叫张岩,二哥叫张远,住在一起。几年前他们在外面闯荡,一起做生意,直到有一天支付款预付后对方跑路,而后资金链断裂,最后亏得血本无归。两个人就在家里种田。一直到去年,张远的肋骨被人打断,从此失去干重活的能力。
他们说张远的肋骨是被债主打断的。这债主我见过,挂一条金链子,穿一件黑色背心,带一帮小弟,大前年春天气冲冲地找到我家。他们问我是不是张霄,我说我是。他们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拳。
“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你小子心里不清楚?”他走上来又是一拳,打在我护住头的胳膊上。
“我不清楚。”
“嘿!这小子!”他推了我一把,“欠我一屁股债躲到这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在这儿装傻?“
“我没有欠你钱。”
“没有欠我钱是吧?给我拿合同来。”他招呼后面的小弟。“你看看,你看看,不认得字了?喏,你手印还在这儿。”他一遍一遍拍打着手上那份白色的合同。
“不是我签的。”
“不是你签的,那是谁签的?”
“不知道。”
“还不知道?装得还挺像哈!想被收拾是不是?”
“签合同的时候,你有见到我吗?”我小心地抬起头来。
“呵。谁帮我签的来着?”他转过头,看着背后一群小弟。
“小马。他现在已经进局子了。”有人回答他。
“嚯!”他转过头来,“这还赖上了是吧?”他拿着手里的合同拍着我的头,“难不成小马还是被你给弄进去的?”
“我没有。我不认识你们。我没和人借过钱。”
他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兄弟们,怎么办?”
那些小弟就围了上来,在我家门前对我一阵拳打脚踢。妈妈和青青妹妹出来劝架,但张岩和张远却躲在屋里。好一阵子后他们才罢手。那个债主恶狠狠地告诉我:
“要不是看在有老人和小孩的面子上,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三天后我再来,到时候要准备什么你自己清楚。别再给我跑。”他指着我说。
当天晚餐的饭桌上气氛很诡异。大家都不说话,只有青青给我夹菜,对我小声说:“多吃点。”直到张岩吃完,起身要走,我才放下碗筷,问:“哥,怎么回事?”
张岩背对着我,一言不发。
“哥,怎么回事?”我又问一遍。
他转过身,坐下来,放下碗。
“大哥,到底怎么了啊?那些人是不是找你的?”青青问。
“诶呀你哥哥他们俩也不容易,他们的事到时候他们俩自己负责,到时候不会在找上你的,你放心啊。”妈说。她夹菜放我碗里。
“妈,你也知道是不是?”
“诶呀,”张远说,“我们当时也是怕惹上麻烦嘛——”
“所以你们就把麻烦都推给我了?!”
“当时你还小,他们也不会找小孩麻烦——”
“现在呢?你们把我当什么了?你们从小到大都是怎么对我的?你们到底拿我当过兄弟没有?!”
我把碗摔在了桌子上,在昏暗狭窄的房间里震天响。我站着看着他们,脸上的伤还在隐隐地疼。他们低着头,不说话。
“哥,你们给他道个歉吧。”青青说。
“什么话这是。”妈说。“都是一家人,道什么歉。”妈又看着我,“霄啊,你们哥俩赚这个钱也是为了养家,也挺不容易的,有什么事也要理解哈。你先坐下,妈向你保证,以后再不会有任何人找你麻烦了。”
“就是。还年轻,不怎么懂事。”张岩说。
我看了眼张岩,又看着妈的脸,慢慢坐了下来。
“妈,怎么可以这样。”青青说。
“算了,青青。”我扯了扯她的衣袖。
那一天之后,我和他们两个人就再也没有什么来往。他们俩出去了一趟,不知道耍了什么手脚,总之他们的那帮债主再也没有找过我。后来他们就留在家里种田,并且搬去了隔壁我死掉的光棍叔叔空置的房子里。
直到去年张远在路上被一群混混打断了肋骨,他们的生活才起了些变化。我撞见张岩的时候,他总是一筹莫展。
一直到王子仁死于日食那天。在王子仁死亡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后,张岩突然来到我家,说一家人改天应该聚聚。第二天,我们一家人就坐在了蛮江镇上最豪华的酒店的包间里,面对着一大桌子不断端进来的山珍海味,杯子里的酒被得意忘形的张岩一次又一次倒满。几杯酒下肚后,他站起身来,像是要发表一篇动人心弦的演讲。他说我们兄弟阋墙这么多年,今天该是有个头了。他站起身给我敬酒,然为小时候欺负我道歉,为在借钱合同上冒签我名道歉。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愧,只有兴奋与快乐。就当所有人都在对过分的欢乐感到不大自在时,突然传来敲门声打断了一切,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走进来,问:
“谁是张岩?”
“我。”张岩举起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警官,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王子仁的案子,有些事得问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