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上锁以后，孟子昆没有离开，其他人也在后厨里待着，没有什么忙的。但也不是没有什么忙的。
厨子孔大林垂头丧气，他闹心的事儿比较多。首先是咸菜脱销了，这东西临时腌也腌不出来，库存的青菜也不够用了，连简单的炒白菜都紧张了。附近也没有买菜的地方。但这不是大事，野味还是充裕的，不够了找猎户现打也来得及，猪牛羊也都不缺。这一天下来，两缸酒也见底了。明天开业前，还得赶着去酒庄再拉缸酒。
让孔大林最烦恼的，是后厨的味儿不对。孔大林是个嗅觉极敏锐的人，他已经挖了几铲子草木灰扬在那几具尸首上了，可是腐烂的气息仍然源源不绝地钻进孔大林的鼻子里。这让他什么活都不想干了。这一天忙下来，孔大林也累坏了，这会儿正头晕目眩，想要睡会儿，却精神亢奋地睡不着。
孔大林舀了一勺酒，自己喝起来了。但是这个厨子，酒量又极大。一勺酒下肚，并没有什么作用。孔大林又舀了一勺，端到眼前一看，勺里有不少渣子。这让孔大林很没胃口，连前一勺酒都想吐出来了。
杜汤心心念念地要回家，时间越着急过得越慢。他知道今天想早走早回家，是没戏了，一来孟子昆还在他的小旮旯囚着，一声不响，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是在拨算盘还是没拨算盘，谁也不知道。就算孟子昆出来了，这几个死人不是还得先处理了吗？
杜汤坐着发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杜汤听到大堂里传来打呼噜的声音。一高一低一起一伏。杜堂偷偷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外面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漆黑一片，连孟子昆那个小角落也熄灯了。
这说明孟先生没在算账。
他不算账，还坐在那干什么呢？
杜汤不敢问。那三个人在哪睡的，从杜汤的位置，也看不见。
杜汤退了回来。窝着身子，也想睡觉。可是他又特别焦心老婆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出事。他回忆起傍晚在家对老婆叮嘱的一条一条，早熄灯，早休息，关好门窗，刀在床头放好。可是他心里很清楚，这些防备，对外面一帮鱼龙混杂的江湖中人，根本是没什么用的啊。万一有什么意外，杜汤不敢想。
孔大林又往几个死人身上撒了几层草木灰，乍看过去，堆死人那一角，几乎成了灰堆了。
刘宝留了一盏小油灯。灯火摇曳。杜汤看着晃来晃去的火光，一阵愰惚，睡着了。
杜汤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正在一条宽阔的大路上走着，路很直很直，太阳直直地照下来。杜汤走着，但不觉得热，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沉，杜汤一步步往前挪，这时他发现前面有一条曲里拐弯的黑线，杜汤用力地往前挪，走近了一看，那些曲里拐弯的线，是由一串串黑点连成的，那些黑点都是一个个幽深的小圆洞，特别干净整齐地向前延伸出去。走着走着，杜汤觉得有点儿冷，他纳闷，大中午的，怎么这么冷呢？他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很圆，但一点儿也不晃眼。他觉得有点儿奇怪，仔细朝太阳看了一会儿。他才发现，那其实是个月亮，满月。月亮有点儿发红。他还以为是太阳了。月亮上还有桂树的影子。杜汤继续往前吃力地挪着，他急着回家，可是他发现自己走的这条路，并不是他平时回家的路。而且他不是在白天走路，是在走夜路。当他发现自己在走夜路的时候，才发觉周围都挺黑的，树叶在月光下，也都是深色的。杜汤低头看那些小圆洞，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面钻出来了。于是杜汤猛地吓醒了。他并没有发出什么喊叫，只是突然间，把眼睛睁开了。
后厨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黑暗中，杜汤一下子把梦全忘了。杜汤闻到腐烂的气息正在空气里流动，似乎有一种甜腻腻的气味。他特别想到院子里喘口气。而且这会儿，他也感到尿憋得厉害。杜汤悄悄起来，推门来到后院。空气顿时清新了很多。他来不及闻树林的味道，着急忙慌地奔厕所去了。
厕所里有很大的蛐蛐叫声，他一进去，蛐蛐就不叫了。杜汤撒完尿出来，走了几步，听见身旁噗噗噗一阵响。杜汤往地上一看，又是一排小圆洞，他猛地想起刚才做的梦，心猛地跳起来。
杜汤抬头向高处看去，树上并没有人，屋顶上也没有人。杜汤皱了皱眉，抬脚刚要走，听见头顶有人说话：
“嗨，杜汤。”
杜汤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我叫杜汤？”
“你糊涂啦，你今天告诉我的啊。”
“哦。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我找你没事儿。”
“没事儿啊，那我可就回去睡觉了。”
“你在哪儿睡觉的，你不是有家吗？”
“我在后厨睡呢。今天我们都没回家。孟先生没走，我们都没走。”
“孟先生是谁？”
“我们管事儿的先生。”
“杜汤，我问你个事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儿来了这么多人啊？”
“我听他们说，这里出现了神兵利器。”
“那你知道是什么神兵利器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就是个端盘子的，我对那个也没兴趣。你不知道吗？”
“我对那个也没兴趣。”
“那你来这干什么？”
“那你猜我是干什么的？”
“你不是个侠客吗？我看你一定很会用暗器。你用的是什么暗器？”
“我用的不是暗器，是你们店里的炸花生米。”
“炸花生米能把地砸出一溜坑来？”
“骗你干什么？你叫杜汤吧，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嗯……”
“我叫杜粥。你是汤，我是粥。”
“你蒙傻小子吧。”
“蒙你干什么，要不我看着你亲切呢？咱俩是兄弟。”
杜汤说：“我不和你说了，你到底要干什么？没事我回去睡觉了。”
“杜汤，我问你个事儿。你有儿子吗？”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