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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烟棠自那番死心后,暗自发誓再不随意谈情,人虽垮了一些,可还要继续将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因每天在屋里闷着实在无聊,想要种花做胭脂粉饼也没有那个体力,便求着紫丫头找了一份打线衫的活,每天打到半夜,累地一闭眼便睡了,脑子里一时缺了空闲来胡思乱想,还能收进一些犒劳,这样方才一日日活跃乐观起来,不在话下。

有一日她在打一件羊毛绒线衫,由于要打的那户人家要求再打两根麻棱穗子,她打的并不熟络,拆了许多次没打好反倒让那毛褪了一手,她将床边的淡绿梭壳的小钟转了过来,发觉早已是深夜,便将东西收一收,下地时棉鞋里一阵钻心的冷。由于入冬后寒气逼人,而她成天在床上坐着,极少下地,窝在被子里闷出一身腻汗,一屋子的料峭也就那么两脚。

她洗手时忽然发现屋里的肥皂用完了,但那手上毛剌剌地十分难受,用毛巾又擦不掉,于是咬咬牙披上衣服,缓缓走出门想看哪房丫头还醒着借块肥皂。

这边方出来,忽见玉蝉儿进了紫丫头房里,她忙叫了一声,可玉蝉儿早已进了房门,蓬地一声关上了。烟棠心想这些日子因为要做手工,不像以前那样可以与她亲密攀谈,便想借这个机会回温感情,想着张开了笑容,往紫丫头那房里走去了。谁知紫丫头那厚银皮绉门帘翘起一只小角,正夹在门缝里,烟棠刚想敲门问候,却忽从那掀起的小豁口里见玉蝉儿正在里头解衣服,似乎是要换一身,这时进去不甚合适,她便贴在墙壁上等了一等,再看时惊见玉蝉儿毫无顾忌地赤身打开衣柜挑拣衣服,那紫丫头躺在床上忙道:“仔细冻着了!”玉蝉儿笑着摇头,孩童一般将红淋淋的指甲咬进嘴里,在衣服丛里拣来拣去,白的发青的身体与雪白的墙融在一起,周边打出一圈冷灰的影子,她此时像一块薄荷色的人形饼干,嵌进灰白模子里。

烟棠看的连连发怔,暗想玉蝉儿与这紫丫头平日不过是亲近的主仆,原来到了底下,竟完全比那还要要好,一时觉得其中有些文章,便按捺着不敢进屋。等再看时发现玉蝉儿换上了一件桃红祥云挖剪薄绒睡裙,又套了一件虾黄的妙巧小袄,嘴里嘶着冷气跑去床上,嘻嘻哈哈地钻进紫丫头的被窝里去。

“快把床帘子放下来!”玉蝉儿大笑着催促,紫丫头却叉着手,一改平日的乖巧模样,冷笑道:“今天倒是有空来我这儿了,怎么不去你那旧相好那儿。”玉蝉儿搬过她的头道:“你是怎么了?被霜打了?胡乱与我噘气?”紫丫头忙在床上作揖道:“唷!我怎么敢呢!夫人可别拿我出气!”玉蝉儿笑着打骂她一下,忽然脱了袄子笑意绵绵地伏到她身上去,道:“你又来了!我不过是拿她当姊妹,你也知道我心善,不能见到姊妹朋友受欺凌!”烟棠并不确信玉蝉儿说的那姊妹朋友可否是自己,可两人说话间却十分地矛盾,若是玉蝉儿的姊妹,怎么胡乱地添上相好那一层?正思索着,却听那紫丫头鼻里笃实冷笑一声道:“姊妹?人家还傻傻地玉姊姊玉姊姊地巴巴叫着,却不知你这龌龊心思。你心善?那时你不也与宝妈妈亲生母女似的,到头来还是抢了她的姘头,盗了她的钱财,还害死了她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要说心狠歹毒,你才是来真的!今儿倒是要做一回大好人?你要是对她没那心思,哪里会这么善良,每天变花样地叫她享受?”玉蝉儿一时发了怒,将手指往她脑门上戳了一戳,火道:“你怎么不说地响些?叫所有人都听见这码子事!我要是真的歹毒,连你我也早就埋了!怎么还跟你躺在一起,老是受你那没来由的气!你少在这里将我一通埋汰地,好像我是贱到骨头里的渣烂货,没有人性,你自己也不照照镜子,我这里哪个姑娘还比不上你!”紫丫头一听这话,立即将额角的两片紫叶子撕了下来,扔到痰盂里,气道:“你找去,我可不再伺候了,成日里的要我做牛做马,我都一并忍了,俯首哈腰地伺候你,人前人后一副衷心模样,哪一个见了我不是‘紫丫头,紫丫头’地叫,难道我就真成了你的丫头,随你糟蹋的不是!你尽去找你的老相好,将你那一套本事使在她上!谁还稀得了?”

烟棠大惊,同时慌乱异常,一时间得知了许多秘密,此时想要赶紧回房,不再掺和进去,可那玉蝉儿与紫丫头的关系云里雾里地,令她好奇非常。穿堂冷风直往她身上跑,险一些就要将她吹到那门上,她忙将手脚用墙抵住了,头探到那豁口里,接着窥伺着。

玉蝉儿叹口气,一阵沉默后在被子里抓了抓紫丫头,却被紫丫头扼住脖子,两人打闹了一番,似是和好了,这时玉蝉儿下了床,要去那桌上倒水喝,忽见一包茶叶,打开袋子闻了一闻道:“这味道与你平日泡给我喝的好像不一样。”说着要往杯里倒下两颗茶叶,紫丫头忙掀开被子下床制止了她,鞋也没穿,蹬蹬跳去柜里拿出另一盒茶叶来递给她,嘴里还带着气道:“那桌上的是给别人喝的,瞎折腾些什么。”玉蝉儿望着她憨笑一阵,却不泡茶了,捏起隔壁桌上那镜子照了照自己,忽道:“唷,这镜子怎么这样糊!”紫丫头抽身看了一看,嗔道:“还不是你!不好好拿着,总是一个个手指头印上去!”玉蝉儿捂嘴笑道:“那你怎么就这么不舍得擦掉它!”紫丫头一时无话,单是涨红了脸,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玉蝉儿喝了水一路笑着又回到床上,放下了帘子,里面一阵寂静,半天才传来几声打手嗔怪。烟棠眼睛都不敢睒,任风吹花了眼珠子,半晌瞧见玉蝉儿从窗帘里探出半个身子出来灭灯,瓷白身子像泼出来的半罐牛奶。

烟棠看了这么一出,回去后自然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且受了冻,第二天居然昏昏沉沉地到下午才醒过来,起身时忽然发现地上那一盆子的毛线,想起衣服还没有做好,而晚上就要给人送去的,便一时来不及洗脸叫人,撑着肚子去拿那盆子,谁知一时闪了腰,反倒将盆子移远了,人还差点掉下地去,玉蝉儿正好推门进来了,忙将她扶好了,嗔怪她不仔细。烟棠因昨夜一幕还心有余悸,僵硬赔笑一阵,玉蝉儿却将两只滚烫的手火块似的贴到她脸上来,忙说她发烧了,摸了一摸她的被褥,只道被褥不保暖,便将那羊毛坎肩与高叉绒缎旗袍一时间全脱了下来,跳到到她床上说要为她亲自取暖,又把她的脸扳到她的胸膛前,紧紧抱着,隔着那雪白皮的排排肋骨,烟棠只能听见她那冬冬,冬冬的心跳声,像有人在里面擂着她的耳朵面儿,拼命挣了,却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原来刚才是个噩梦,却将她吓得汗津津地,看到地上那盆子毛线也格外心慌,赶紧扔了一个枕头过去掩了。

谁知刚一扔过去,玉蝉儿赴约似的进来了,意兴贲张的,两片金叶子在额角亮晶晶地闪烁着,与她的脸一样开心,可把烟棠一阵好吓。

“唷,怎么了?”玉蝉儿见到地上的枕头问道,忙拣了起来,烟棠尴尬笑道:“刚才一时手滑,想要拿那盆子东西够不着便用枕头下去探过来,谁知又将枕头丢了。”玉蝉儿见她才起,脸上一个个红印子,衣服还是隔天的素绸衫子,取笑道:“你都没有洗脸穿衣,饭也没有吃,瞎折腾什么呢!快快先穿衣服,我帮你打一个毛巾把子过来。”烟棠忙道:“不要麻烦了!我这衣服来不及做了,可不敢耽搁时间!”玉蝉儿解下浅粉的羊皮长筒手套,拔掉热水瓶塞子探了一探里面的热气,嗐了一声道:“你身子不方便,过不出两三个月就要生了,尽折腾什么!做不完的让紫丫头帮你做,反正都是她招来的事。”“这可不好再麻烦紫姐姐,平日烦她够多的了!”玉蝉儿笑着拧拧毛巾,摊了开来扑在手上向她走来道:“你管她做什么,都是她该做的。”忽见烟棠伸来接毛巾的手,忙打掉了叠声啧啧:“脏死了!”烟棠低头看了看,原来是昨晚的羊毛还没有洗掉,连着手汗沾了一片灰印子,还没有来得及自嘲两句,玉蝉儿却坐到她床上替她亲自擦脸,那毛巾里不断喷出热气全往鼻子里钻,闷热异常,可身上却一阵阵发起战栗,忙将玉蝉儿的手推开,尴尬笑道:“好了,好了。”她抬眼见到玉蝉儿那张熠熠的脸,乌黑的眉眼与多彩的唇鬓,画一般地印在后面的墙上,而她的嗓子里堵满了东西,只能凭舌头搅出这几个字来——并不是那画太美的缘故。

那天开始她便心生要逃避玉蝉儿的念头,她原来还一直沉浸在玉蝉儿与她的手足情谊上,颇为感动,可这感动如今却变得十分畸形,甚至有些——她并不能接受这种感情,于是有一日她鼓足勇气道:“玉姐姐,这些日子拖累了你,我想还是回我的老家去罢,那里有一个从小伺候我的老佣人,生产坐月子时也可以帮上忙,我看我这肚子不是普通人怀胎时的大小,没准是双胞胎也未可知,到时候生产一定不容易,还血淋淋的,糟蹋你这屋子!”

玉蝉儿一听这话喷出一口水来,眱她一眼,惊道:“你这说的是什么瞎话?难道觉得这里不好,不想再待下去了?”烟棠忙道:“这几个月来,从吃的到用的,事无巨细,玉姐姐样样体贴,恐怕连我亲娘在世也没有这么细心,只是实在怕拖累了姐姐,烦你这般费心,劳财伤身的,我一副病遭样,如何报恩呢?”玉蝉儿听了这话将茶杯重重一掼:“谁要你报恩?”忽见烟棠面上十分尴尬,忙又柔和语气道:“我知道那前面做生意闹腾,也实在不是养胎的好地方。前两日还琢磨着,要租一间房子与你生产月子用,可若是那样我来来去去地麻烦,一时体贴不到你,又十分的放心不下,便迟迟不肯提出来,若你想要再让我租一间房子与你养胎,那我即刻吩咐伙计办去,一刻不耽搁!”烟棠忙道:“不不不,玉姐姐,实话与你说了罢,我这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我老家的亲妹妹,几年不见都不知她出落成什么样子,而我头几个月受了惊,身子一直不见得康复,这几日就一直担心,要是临盆那时难产,撑不过去,那便连我胞妹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下去见到父母问起来她如今是什么模样,我都没有脸与他们交代!”说着滴出了几颗眼泪,用袖子慢慢擦拭着。

玉蝉儿听她这话心里软成了柿子,举起杯来仰脖喝茶,趁这喝茶的当儿,心里盘算道:“日后她产下了孩子,在我这窑巷里长久住着也实在不妥,况且那紫丫头已有些不满,我也不能总与她吵架。不如就放她去了,让她在老家住着也少些别扭,不过多派几个人过去照料。”这样想着,心里泛起层层不舍,使劲捺下来,道:“妹妹不要说傻话,你骨子健朗着,哪里会有受那层风波?你既然决意要回老家,我尽拦着也不地道,只是你这身子受不了路上的颠簸不说,要是人问起来你的肚子,该如何交代?”

烟棠忙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倒时再想办法。”

不久玉蝉儿便挑了一个大晴日子,叫了伙计丫头若干,带上被子衣物与一些婴儿用品,与烟棠一同上了返乡的路。那车里铺了两层棉被与一块玫紫双喜花字驼毛毯,四方又搁置两三个羽毛枕头,软软塌塌,让烟棠少受些车马之劳。

“你的胞妹如今有几岁了?”玉蝉儿搭话道。

“也该有十岁了,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我这姊姊。”

众人赶了三两天到了烟棠老家,盘桓四五里总算见到了她曾经待过的房子,只不过荒芜了不少,房子上也是裂迹斑驳,玉蝉儿曾听她说过郑家不比寻常人家,今日见了这宅子,虽然旧了不少,但也确实气派,便绕着宅子连连地看了许久。烟棠也在心里感怀了一番,眼中闪出泪花来,被几个丫头搀着走到大门前揿铃,门里许久无人应答,众人又敲门,依旧是没有任何回复,想必于妈一家子不在。

玉蝉儿见烟棠一副寂寂的样子,走到她身边抚慰道:“可是不巧,赶上他们出门!不如我们去附近旅馆里歇个脚,让他们在此处看着,等人回来了再来。”烟棠却道:“虽说我母亲临终前将此屋留给了家里的嬷嬷,为着她方便照顾我的妹子,可他们究竟有否住进来也未可知,若他们压根没有住进来,那就是等到半夜也没有响动,不如趁现在天还不迟,去她原先的房子打探打探。”玉蝉儿应了她,可离开那门前时,想起什么来似的咦了一声,又转身看了看那门锁,将长尖的指甲伸进那青铜锁锁眼里上下掏掏,向她笑道:“这锁是新的,该是有人住着。”那玉蝉儿忽然眼里泛光,向她眨了一眨道:“不如叫伙计撬开锁,反正是你的祖屋,你嬷嬷以前那么疼你,你这一回来哭都哭不过来,哪儿还会怪你撬锁呢?”说着眼睛往一个伙计身上一抛,那伙计慢慢抓抓裤子过来了。

烟棠虽十分地不愿意,且有一些不好的预感,想连忙阻止了,可耐不住精疲力尽地,也想快快进屋去坐下歇歇,便沉默在一边,由那伙计撬去。

没一会的功夫,众人便进了大堂,烟棠方才只打眼望了望家门口,旧得符合常规,看上去倒也纹丝未变,可她仔细地在家里头一转悠,竟然觉得极度陌生起来。

先发现三楼多了一层门,锁住了,走不上阁楼,一二楼的房间一半锁着,且锁着的房门是一色的清漆岗石门,未上锁的房门却是她记忆力的白漆木门,门把子是白铁打的握拳大小的龙头,掉漆不少。

她觉得十分惊异,再挪身看看大厅,发现父亲的遗照竟被摘下了,现在挂巨幅的吊着樱红穗子的福寿毡子,那半旧樱红穗子蒙了层灰,看着是土桔色的;手下抚的阑干由木的换成紫青的干冷石柱,地板也一律换成青白磁石的,大约是看着太单调,大厅地板上的一块地方被放上四块小的珠羔细毛毯子,想必是由旧衣服改的,毯子大小不一深浅不同,为了看起来整洁每块四周被齐整订上一圈黑缎,黑缎上撒着破碎晶亮的玻璃珠,眼珠子似的一霎一霎,霎得她心慌不已,急忙下楼去细瞧,张皇间撞到三四张短腿竹编方椅,两只披着青莲色细麻布的沙发,一张失了一边的五彩绘的鹦鹉玉几子,上面放五个一色的褐色磁质茶具,里面还剩不少泡软的茶叶,烟棠从一只残余茶水的圆柄茶杯里见到自己的一只眼睛。

她看到唬了一跳,暗想:“于妈家里并不富裕,又要抚养我的妹妹,怎么如今换了一副格调,真真享受起生活来了!”可是想了大半天,依旧觉得这不像是于妈一家子住的。

玉蝉儿也向四周张望着,又拾起几子上的茶叶杯看看,示意几个丫头去屋后看看,丫头回来后道:“后头那院子里栽着不少花卉,厨灶里也是干干净净的,还齐整堆着些碗碟子,看着该是有人常住着。”

烟棠听后更觉不像于妈的作风,就是她的弟妹素芊也没有那么大的雅致栽花种草的,一时想到这物是人非,鼻头阵阵酸胀,棉帕子急忙遮住面颊,一下被润湿了大块。

玉蝉儿见状忙笑道:“唷,这会子尽哭什么!如今就好好在这里歇一歇,将这眼泪留给你妹子,现在哭完了,等会子他们回来了,你姐俩要抱头痛哭时却掉不下来了!”

烟棠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但眼泪依旧不断渗出来,当着这么多人她倒想释怀地一笑,可打湿的棉帕子粘在脸上一时褪不下来,新的涕泪又不停冒出来,良久她张开红肿的眼睛穿过帕子往外瞧,屋里的灯光透过湿晕像一团朦胧的月亮。她一霎眼皮,那月亮似乎更亮了些。

“好啦!”玉蝉儿拿出自己的帕子,将烟棠的身子转到背光的一面好不让他人瞧见,将烟棠的脸抹干净,接着去取了一些粉扑子,往她颊上扫了一些粉,笑道:“你瞧瞧你哭成这个样子,把五官都哭没了。”与她嬉笑一阵。烟棠气色好了一些,心里却不断地打着拨浪鼓,有股力量撺掇她一定要往于妈老屋去看看,玉蝉儿见她坐不住的样子,便依了她,便命人备车,沿着烟棠的记忆去了。

“你叫做烟棠,妹妹唤作小香,莫非名字是烟香不成?”玉蝉儿在路上取笑。

“小香是乳名,因她很小的时候总是生病,一生病就喜欢拉肚子,家里只要有她便是一股子屎香,故美其名‘小香’。”

“哈哈哈哈——”这么个‘典故’把车里的丫头也逗笑了,玉蝉儿更是前仰后翻,本来路上泥石子多颠颠簸簸地,她这一笑车更不稳了,烟棠护着肚子随车前倾后翻,倒也快活。

“实际的名字叫做‘端茗’,这名字是母亲梦见的,后面‘端茗端茗’地叫像在叫短命鬼似的,母亲便说她梦见的或许是‘瑞茗’,后来便改了。”

“很久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玉蝉儿感慨。

“我自己惊讶,其实以前一直想要忘记,但是它就一直缠在脑子里,越是想忘记越是要缠着,做梦也不放过,你说烦不烦!”

马车一路沿着烟棠的记忆奔到于妈家来了,果不其然,那房子一丝未变,里面还亮着灯,远远地就听见磁碗竹筷在碰撞,该是里面那家人正在吃饭。偶尔还传来女人骂小孩的声音,尖尖的,但一会儿就会就被哄笑掩盖。她和玉蝉儿远远站着,有些怔忡不宁,因为并不确定那是否是于妈一家。

正徘徊,一个高大的少女从屋子里走出来洗手,黑隆隆的,烟棠一时看不清她的长相,心里却烧了起来,十分地肯定那便是妹妹小香,即刻张开嘴要叫她,谁知喉咙一紧张发不出声,用力良久才只能在空气里发涩地支吾两声,那少女听见了还当是骇人的风声,匆匆进了屋“蓬”地关上门。

玉蝉儿在一旁看烟棠这幅模样,心里明白了几分,当下无语,单扶着她去敲门。

屋里的人听了敲门声,刚要起身去开,被那少女连忙拦下。

“方才我去洗手,仿佛听到女人嘤嘤地在哭,是锁魂来了。”少女道,想要吓身边的弟弟,见他吓得眼睛霎也不敢霎,拍手大笑起来。

众人骂了少女一句,再笑了一阵。“得了得了,别作妖了,珍珠把碗筷收拾收拾。”两个孩子的母亲站起来去开门。

开了门又折回来问丈夫的姊姊:“姐,外面两个姑娘说要找于绢婆婆呢,你出去看看,有一个姑娘怪眼熟的——”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倒吸一口冷气,于妈此时已经走到门口,只听一阵苍老的声音:“小姐!诶哟诶!我对不住你啊!”门口两人抱头痛哭,于妈弟妹素芊此时也确认了来人是谁,赶紧打发走儿子女儿,并与丈夫耳语一阵。

“是那姑娘回来了?”丈夫大惊。

“可不是,听不出那动静吗,这下可好了,打扮的还挺金贵,该是发达了,要是等会子知道了那事,不定要把家里的房子掀了。”于妈儿媳面露愁容。

“你也别担心了,咱家又没做错什么!连你当时也受了不少苦!”

“得了得了——你去后面把那两个管住吧,这里你一个老粗也应付不来。”

说罢素芊捋捋头发,笑着走出来道:“姐,你真是的,人家小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快快进来,坐下慢慢叙!”

“来,小姐快进来,快进来罢,都进来,我对不住你哟——”于妈抬肩擦擦鼻涕,双手将烟棠身子箍住邀她进来,玉蝉儿等人也跟着进去,素芊端来茶点,在一旁躬笑,坐立不安。

“于婆婆快别哭了,我这里刚好,你又把我激出来了。”烟棠苦笑道,用手帕抹干净自己的脸,又要替于妈抹,于妈连忙躲闪:“使不得使不得,帕子干净别弄脏咯。”自去一边取一块布将脸上秽物擦去。

“许久不见,婆婆可好?我见你身子倒是硬朗。”

“身子还行,就是挂记小姐您啊,多少次我说我要去镇里看看大小姐去,每回都被那表舅奶奶给我轰出来!七年了!我这见不着你的面心里怎么都不安呐!亏得一回见到表舅老爷,他说你挺好,我这才放下心了——”于妈一阵寒暄,忽瞥了一瞥烟棠的肚子,问道:“小姐肚里胎儿有多大了?姑爷可安好?”烟棠心头一紧,用手里的绢子擦了一擦眼睛,冷汗直流。玉蝉儿见了这一幕,忙搭了一搭她的肩头,向于妈苦笑道:“姑娘命不好,许了一位短命姑爷,娘儿俩孤苦伶仃地,一路受了不少罪。”于妈忙攥了烟棠的手,两只眼睛转出几朵泪花,低声道:“啊呀!姑爷已经?”见烟棠沉默地点点头,顿时又哭哭啼啼起来,烟棠心虚,好不容易将她打断了,转过话问了她一些郑家老宅的事,原来于妈早年缺钱,将宅子卖了一半给外来的一户荀家,另一半则留给烟棠,所以那荀家人才只装修了一半,故宅子上下房间似有对半分的模样。“听说是家里老叔公在乡里死了,上面唯一一个长辈,便全家人出动入殓去了。”于妈说着命弟妹去房里拿出郑宅新的大门钥匙,物归原主,烟棠感慨连连,却不料于妈又哭啼起来,悲伤更甚前昔,继而把头埋进胳臂里,头转两转,把即将赶出来的涕泪抹到了那上面。玉蝉儿见着揪心,并且喝不惯于妈家的茶,屋子里又是一股腌菜味儿,如坐针毡,便走去素芊那里问道:“方才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呢?该是姑娘的妹子吧?去哪儿了,叫她出来见见亲姊姊,让她俩团聚团聚。”

话一出口,四下安静,那素芊更是僵僵地,宛若冻住一般,忽然脸上的肉抖动翻滚起来,又像是冰块消融,哗哗冲下泪来。于妈突然跪了下来,大叫一声:“小姐诶,我对不住你哟——”烟棠急忙将她托起来,因身上带着孕,于妈又胖,这么一动伤了胎气,腹部略感不适,玉蝉儿在一旁嫌于妈腌臜,便示意一旁的两个丫头去帮着把于妈搀起来。

烟棠自感不妙,从一进屋那于妈便直道对不起自己,一下十分心悸,忙道:“是妹妹出事了?于婆婆快别这样,快快告诉我!”但于妈执意要跪下才说,丫头们也扶不起来,半天烟棠拘地实在累的慌,小腹也忽然发作起来,便只有任她跪着。于妈哭泣良久,才缓缓陈出小香早已死去的事实。

烟棠听到这话,只是笑道:“ 婆婆一定是在唬我,方才见到的女孩子难道还能是鬼魂不成?我知道你们养她久了感情深,我今日来只是想要见她一面,不会带走她,只管安心罢,不必唬我了。”

“小姐!我怎敢唬你啊!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够编的出来!这孩子身体本来便不好,你该记得,只要发个烧便几日几日退不下去,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又发起热来,我这弟妹便整夜整夜没合眼照顾她啊,我们这手里的钱该花的全花了出去,真的没钱了,便把那大宅子盘给了外地来的荀家人,谁知那钱还没用完,孩子就去了,可怜啊,去的时候才三岁,过几日就是生日了,我那弟妹当时哭的也差点跟着去了——”

“那那个女孩子是谁?”烟棠故作镇定道。

于妈止住哭泣道:“这个是别人那儿买来哄我弟妹的,倒是健康,没过几年还引来了一个弟弟。”忙命素芊拉来了那个高个子女孩,烟棠在灯下仔细一瞧,眉眼的确与自己不太相像,一时踉跄了几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玉蝉儿赶紧上来扶住烟棠,她一时得知了真相,再也支撑不住,两股之间早已淌下血柱,鞋子都浸湿了,自己没发觉,只是虚脱脱地直管往地上坠去,耳边依旧是那轰隆隆的哭天抢地声。

“姑娘!”

“小姐嗳!这是怎么了!”

屋里那小点的孩子听到动静跑了出来,见到这一幕吓得不敢动,女孩子笑他一句走了过来看热闹,烟棠见到她,模糊间又认成了小香,想要叫她一声,结果先滚下一串眼泪,还来不及说话便立马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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