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我不会再留着这个孩子了,我要离开,离开这里。”
“你敢!”他想也未想,扬手便打下去,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只见她小巧的鼻头红红的、偏着头呆呆地站在那里。气急攻心,反正打也打了,他指着她恨恨地说:“你敢哭!你就是找打!别动不动就拿孩子威胁我,好啊,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不是?反正我也腻了,你想要怎么样都随便你吧。孩子已经八个月了,你想死的话,就拿掉他吧!”
他发了疯般地将屋子里能摔的东西全砸了,犹不解气,便拿过床头边摆着的那柄玉如意,当着她的面一下狠狠掷在地上。翠绿的玉,当场断成了两截,这如意还是他们刚刚搬回阮宅时景绣萍请的,说是阮峥嵘请她转交的见面礼。多子多福,如意平安,他当时揽着她的肩说:“昨天老头子还打电话骂了我一通,非要我们一起搬回来,怕是防着我欺负你。”其实那时也是当着景绣萍的面做戏罢了。
他一路又摔又打地走下楼梯,叮叮咣咣的声音仿佛很远,她瞧着被烧得焦黑的床单,忽然听见“咔嚓”一声,不知他又砸了什么东西,整栋房子忽然一黑,各种电器轻微的嗡鸣声瞬间静止了。她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听着偌大房子里的细微动静,他的车灯晃过窗子、一道烟般冲出院子。
景绣萍去了香港,带走了那个用惯了的住家佣人,其余的佣人也早就放班回家了,空荡荡的房子里仅余她一人。神经仿佛被某种虚空的物质挤压着,她眼前发黑,耳鸣,心中产生剧烈的恐惧,身旁时时跟随着她的那个暗影似乎就在背后盯着她。扑向电灯开关,反复按了许多次,房间里仍一片漆黑,她抬头看了看已经停止运作的空调,冷汗淋漓。
天边的闷雷一声响过一声,闪电撕裂天空,她尖叫着捂住耳朵。她依稀记得抽屉里有上次没有燃尽的红烛,她挺着浑圆的肚子摸着黑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找出那两根蜡烛,然后伏在地上仔细地摸索着不知被他混乱中甩到了哪里去的火柴盒。
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近,她再也忍受不住,攥着蜡烛跌跌撞撞地下楼。天色昏沉沉的,雷声凄厉,她借着闪电的亮光摸索到餐厅,转开煤气,蓝色的火苗窜起,终于燃起的蜡烛留下一滴滴红泪。她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到一个角落里,终于眼泪成串,这么这么久的日子,她还以为自己再不会哭了,可是哭起来却还是这么伤心,仿佛五脏六腑全都碎了。蜡烛一点点烬了,她不知不觉地睡去,而窗外,雨已经停了……
……
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背对着他说:“医生不是说我妊娠反应剧烈么,所以脾气暴躁,我也觉得那时候我好像疯了一样,像是另一个人似的。”
他温柔地从身后抱着她,吻着她的蝴蝶骨,“怪我,我原本应该多陪陪你的,只是……那时候的你好像刺猬一样,让我没法接近。”他叹了口气,温热的手绕到她身前轻柔地覆在她的胸口,没有****的碰触,仿佛只是单纯地想要将她的心重新捂热。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终于明白一个道理,爱难得糊涂。只是说起来凄凉,十几年的夫妻也未见明白的道理,她还这样年轻便已经学会了。好像是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花朵,中途被生生掐折,从今以后再也不可能开得更美了。他们只能相守,却再回不到最初。
夜,静悄悄。
岳行之摇了摇玻璃杯中的冰块、望着天边虚浮着的赤红色抿了一口酒。那赤红色只有住在城市最高层的人才能看见,究竟是什么呢,或许是日日夜夜聚集起来的都市废气,或许是熊熊如火的灯光映照下的幻影。
赵叔轻轻敲了敲书房门,岳行之问:“李李不闹了?”
赵叔点点头:“这会儿好像终于睡下了。”犹豫片刻,赵叔不解地问:“董事长,您明明也很中意阮梫,可是为什么现在又撒手不管?若是趁他有危难的时候,我们对他施以援手,不正好可以顺理成章地结亲?”
岳行之冷哼一声,板着面孔:“最初得知他常常与李李在一起时,我确实觉得他是我岳家女婿的不二人选,可他竟然早在外面有了一个私生女!”半晌,岳行之淡淡笑着继续说:“看来,他现在为了那个女人,开始有些后悔巴结我岳行之的女儿了。不过,他太小瞧我岳行之了,早晚有一天,他会来求我的。”
赵叔点点头:“只是…..万一景家真的夺了权怎么办,毕竟景文迁在南市酒店业还算坐大。”
岳行之轻蔑地摇摇头:“景文晟乃非婚生子,他们也不过巴望着能在遗嘱上做文章,我不相信,阮老爷子这种实干派真会想去立什么遗嘱,恐怕早就替阮氏拟好前程了。不过,谁知道呢,这么多年景家也不是白混的,没准阮家就真叫他么变了天。”他摇了摇手中的冰块:“已经要到我们这些第一代卸任的时候了吧,咱们就且看一看,这些后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网上的负面流言仿佛被两股力量制衡这,一时收敛些,一时又被炒得沸沸扬扬。阮梫带她去试婚纱,助理看起来是个新手的小姑娘,看见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帮杨绵绵选婚纱的时候总偷偷观察她。
“我们去办理手续,然后我拿着结婚证找记者澄清一下不就好了,何必还要办什么婚礼呢。”她看着那些异样的目光,心里都替他有些难过。
阮梫撩起她面前透明的薄纱,手指贪恋地抚摸着她细嫩的脸颊,笑笑说:“既然我们要结婚,我就要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
真正要张罗起来结婚,才知道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出去忙碌应酬,光是欧阳就打来好几次电话:“阮七,赶紧来,我二叔三叔传你。”
假装学了几年商科专业,她却如今才明白,一个集团企业的交椅传递、高层领导人的婚姻不只是一个家族的私事,它牵连着一个地方的经济和商业运作的稳定、甚至会影响着这个地方许许多多人的生活。这样想着,她似乎渐渐开始明白当初阮峥嵘对她的不肯定,她觉得自己在真正地成长起来。
五年前她离开阮家后,媒体曾曝光一起关于他酒驾伤人的新闻事故,对方家属竟然不受利诱、不怕威胁地不依不挠,当时这件事颇受争议。当时她正在一个小饭馆扫着地上的瓜子壳和卫生纸,听到客人茶余饭后对资本家二代愤慨的怒骂,她直起酸麻的背出神地看着被油烟熏得发黑的墙壁,恍如隔世。
那件事之后,他就去了国外,说是躲风头,其实不过是躲出家去。这些年阮梫鲜少代表阮氏在公众面前露面,如今刚刚返还,陈年新闻便被重新拎了出来。再加上最近的强奸丑闻,纵然有阮氏基金的公益事业洗白,又有几家媒体护航,终究十分吃力。
白天,她安静地呆在阮家,看着佣人们做着仿佛永远做不完的家事、陪小软学认字看动画片。偌大的房子,她几乎要忘记了景绣萍与阮峥嵘的存在。她问他:“小软去陪伯父的时候,我要不要也一起去?”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等我们结婚时,我陪你一起去。”
接连三天,阮梫都半夜才归,先去阮峥嵘的房间瞧瞧、然后才回房睡觉。有时怕吵醒她,他便在沙发上将就一晚,早起时满眼的血丝。她想,不知她在房间深入简出养病的那段时间他会有多累,虽然他不说,但她知道那段时间才是风暴最狂虐的时候。
第三天晚上,她正躺在床上难以入睡,一双微凉的手忽然从后面揽住她、眷恋地抚摸着她的身体。她吓了一跳,一转头,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了、黑眸中满是疲惫。她捧着他的脸,皱眉问:“吃饭了没有?”他身上倒没有酒气,只有很浓的烟味。
他咳嗽了几声,嘴角带笑:“心疼我了?”
她依旧皱着眉头,轻嗔:“你又开始咳嗽了。”
他一把抱住她压在身下,将头抵在她颈间忘情地深深亲吻,她的指尖触到他的外衣,凉凉的。然后她的身体被他点燃,他们紧紧拥抱,双双达到高潮。平静之后,他揽着她轻声说:“假如,虽然不可能,但假如我败了,我一定不会拉你一起下地狱的。这辈子,其实我欠你最多。”
她轻轻在他坚硬的胸膛咬出一朵梅花,低声说:“禽兽的女人,谁还敢要?你要是丢下我,我这辈子就注定要孤孤单单了。”
他抱紧她,吻着她的肩头喃喃:“绵绵,绵绵……”
第四天,他忽然不那么忙了,早晨的时候阳光真是好极了,她伏在他胸前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今天不用去开会?”
他说:“忙了几天,歇下来就懒得动了,天天对着一群大男人开会,哪有回家温香暖玉抱满怀来得舒服?”他抚摸着她的半长的头发,耳语说:“长些了,我还是喜欢你长发时的模样。”
她小声说:“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原来,你就喜欢看我可怜的模样。”
他好一阵不说话,她仰头去看,他正出神地望着映在墙上的窗棱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她傻乎乎地瞧他,他笑笑说:“我忽然想起来,那次我养在房间里的小麻雀,后来也不知道它哪去了。大概叫佣人放了,也不知它在外面觉不觉得冷。”
她仰头笑着说:“你也不问它愿不愿意就将人家养起来,外边自由自在的蓝天白云,人家巴不得自由自在呢,哪里会觉得冷!”
外面春寒料峭,花却快开了。他轻拍了拍她的身子,点着她的鼻尖说:“走,我们出去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