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安平光离开春满楼的时候,天边已经可以看见鱼肚白了。于是他踏着这一丝天光,骑马赶回城西的酣杏斋。
这酣杏斋的主人正是安平光的哥哥,安平域。安平域此人在中州算是个传奇人物。
大广国设有东西南北中五州,建国之初定都在中州的上安,后于元和三年迁都至东州范京,改年号为元熙。而现今的上安府的长史乃上宁王安平顺德,总管中州三府郡大小事务。
安平顺德不是大广国的皇亲贵胄,而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在家排行老三,名叔。后来被征兵,跟随广太祖去打仗,危难间竟救了太祖一命,后来被提拔为将。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功勋累累,三次边关大捷,两次平定内乱,皆救大广于危难之中,是当之无愧的三朝元老。于是元熙初年被封为上宁王,坐管旧都城中州上安。
上宁王的故事十分励志,可民间却传闻他家门不幸。
安平顺德有三个孩子,长子安平域,次子安平光,女儿安平云。按理说儿女双全,老王爷应该生活美满,为何会有如此恶毒的传言呢?
据知情人所说,安平光本才是安平顺德的长子,从小生得勇敢聪明,很得父亲的疼爱。小公子就这么顺顺溜溜地长大到了十岁,总角之宴上却突然被一群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抢走了。那时候安平顺德还不是上宁王,而是平安将军,威望没有那么大,但是仇家却不少,很有可能是谁来寻仇带走了小公子。
这下子安平顺德急了,出动全府的人去找安平光的下落,最后却在上安城外五里的小树林中找到两个孩子。另一个孩子与小公子年岁相仿,却什么都没穿披头散发地站在泥地里,身上粘的全是泥,活脱脱像是个泥巴里长出来的小妖怪。
老将军心善,让人把两个孩子都抱回去洗干净,换上新衣服。再带出来一看,嗬,捡回来的孩子像节藕一样脆生生的,“出淤泥而不染”;跟小光站在一起毫不逊色,眼底的沉稳大气甚至更胜一筹。
这是谁家的孩子?找人城里贴告示城外打听消息,都没有结果;问问这个小孩,他只摇头不说话。
“你叫什么?家在哪儿呀?父母是谁?今年多大?”
摇头。
“你为何会和光儿一起站在泥里?”
摇头。
“你不会说话吗?”
摇头。
“你家里还有家人吗?他们没准儿正在找你呢。”
摇头。
可怜的孩子。
“难道是家里发生了变故?你会看地图吗?来,指指,你家在哪呀?”
摇头。
这可怎么办,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没办法,只好先交给府内下人照顾着。
为何不问问小光当时发生了什么?安平光小公子自回来以后很快病倒了,总是发高烧,烧的嘴里直说胡话。找大夫看病,都说是孩子被吓着了,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是吃了药总也也不见好。于是大家怀疑小光有可能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了身子,便急忙去请方士术士。
几天之后,小公子果真好转了些,又能坐起来同人讲话、甚至被人搀扶着能下床了。眼见着小公子就要没事了,可是身体却突然有毫无征兆地急转直下,当夜就一命呜呼了。
有人说捡来的孩子是扫把星,才会把小公子克死;有人说是这个泥孩子把小公子的人气给吸走了,所以小光才没能挺住;甚至有人直接说这个小野孩子根本不是人,是小公子招来的吃人妖怪。
可是你看他的眼睛,那么干净,那么无辜,像一块玉一样,怎么也不像是妖怪。
承受了丧子之痛的安平顺德痛苦万分,从早到晚叹息连连,茶饭不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几天也病倒了。大夫们刚给小子瞧完病还没走多远又回来给老子诊脉。亏得老将军身体素质好,很快便康复了,可还是整日像半条命吊着一样憔悴。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透过窗户瞥到那个捡来的孩子在池塘边喂鱼,那孩子也转头看见了他,随即笑得特别明媚,瞬间一道光推开积垢的窗子照进安平顺德的心里了。安平顺德重新感受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孩子,你过来。”他摆摆手示意。小孩明白他的意思,冲他走过来。
“孩子,你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那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了?”
小孩还是没说话,于是老将军继续说:“给你取了名字,你做我们安平家的人怎么样?我会像待亲儿子一样待你的。”这次他没摇头,而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期待。
“那叫你阳儿如何,像太阳一样灿烂?”
小孩撇了撇嘴,于是老将军忙改口:“太阳不好,太阳太热了。那...叫你玉儿如何?君子如玉,你要做一个君子。”
小孩咧嘴笑起来,露出一排漂亮的小白牙。“玉。”他念道。这是他进安平将军府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哈!你喜欢!那以后你就叫玉儿啦?玉儿,安平玉,从今往后就是我安平家的孩子了!”安平顺德也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