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靠山大佛内,永远不用担心寒去暑往季节交替给人带来的不适,温凉长春,除了有些昏暗,不管白天晚上都要长明烛火以外,凤棠挑不出一点不好的地方。
刑嶽山前山壁雕刻出一座靠山大佛,用于山内僧人居住,山背面整座掏空,建造成牢狱的样子,用于关押犯人。
正面佛面慈祥温和,背面阴森森的,阴阳两面,一山之隔却是别然不同两处所在。
凤棠醒了,虽然还是身体虚弱,却也不指着张正航起早继续帮他敲晨钟。赶着天不亮的时辰起来敲钟,费尽力气挪到钟亭,把黑伞倚着柱子,再将钟锤夹在腋下,锤动大钟。
用这么别扭的姿势,敲出来的钟声闷闷的,估计也就是凤棠自己能听到。钟声把自己耳朵震得嗡嗡响,凤棠才敲完。
坐在钟亭的椅子上,凤棠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抬头,张良铸不知何时站在亭外,看着大钟若有所思。凤棠拿起伞撑住自己,离开钟亭,独留张良铸在此。
张正航此时也伸着懒腰走出靠山大佛。
“赶紧热饭,快饿死了。”
“你昨天晚上不是吃的很饱么。”
“一顿是一顿,晚饭管不了早晨。”
凤棠走去饭厅,烧火热饭。
张正航一边欣赏着初夏时的美景,一边走向佛亭。
“几点起的?”张正航问钟亭前的年轻剑客。
“有个把时辰了。”
顺着张良铸的眼色,张正航也看着大钟。
“怎么,眼馋了?”
张良铸点了点头:“还请兄长问凤山主开个价,只要肯卖,我绝不讨价。”
“陇山黄铜,拿金水鎏了千年之久。一年鎏一次上好黄金,从刑嶽山立山就挂在这没动过。就算有人卖给你,你也铸不动它。”
“铸不铸的动是我的事,我就是想要这块铜。”
“你要一块好铁铸剑?”
张良铸点了点头:“就在泰巍山铸剑,不铸好绝不踏出此地一步。”
“这啥都没有,铸剑炉子,用具都没一件,纵使这块好铜给你,你除了干瞪着眼有啥办法。”
“从山下搬就是了,我又不缺这些东西,从张家我住处搬来就是。”
张正航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张良铸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的铸剑术。
忍着火,张良铸没好气的问道:“怎么,兄长对我铸剑术有何见解。”
“没见解,我又没铸过剑。以前使的都是从张家拿的,那根顺眼就用那根,用完就扔。”
“真就当我以前没见过兄长佩剑是么?现在你惯用的那柄剑还扎在张家进门匾上,没动过。”
张正航沉默下来,往事重新浮上心头。离家之日,自己亲手把剑插在中正仁和四字匾上,至今也有十年了。
摸了摸今天刚长出来的胡子茬,张正航不禁感叹光阴还是跑的比人快,当年翩翩少年终有一日成为青须白面的中年人。
“兄长,有何见教?”张正航可以忘了刚才说的话,张良铸却忘不了。
张正航回过神来,说道:“我说的话,你不用那么在乎的。我觉得你铸剑毁剑的修行方法不妥,那也只是我觉得,并不代表真的不适合你。有点主见不行么。”
“很久没人赢过我了,你赢了我,肯告诉我为什么会输,我当然要放在心上。”
张正航无奈,没成想自己这个兄弟这么爱钻牛角尖,早知道输给他是了,自己也不会少层皮,也不用一直被他烦。
“不都跟你说过了么,又不是能耐我比你高多少,你之所以输,是因为脑子不够用。但凡动点脑子,指定把我头锤爆。”
“我知道我脑子没你好使,也弥补不了。”
“你知道不就好解决了,多吃猪脑羊脑补补,补得跟我差不多就能打过我了。照着张家的意思练,没问题的,成为武林大家指日可待。”
张良铸并不认同:“我修行渐阻,是不争的事实,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自然要求变。”
“你修行此路不通,换一本秘籍练不就行了。说你不动脑子没想到你这么傻,迂腐,迂腐至极。”
“跟你打了一架,我以为会柳暗花明,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结果打完发现一层迷雾更加一层乌云,不仅看不透你,更看不清自己。”
张正航盘腿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吹了吹光秃秃的头,思考了一下说道:“看不清自己确实有点难受……之前的比拼,是因为我太了解你的招式,你输得不怨。”
“我比斗所用招式,未曾有一式是张家秘籍上记载过,你何来了解。”
张正航神秘的笑了笑,唇间露出春风得意的自信:“万变不离其本,衍生出来的东西,我照样能看懂。离手甩剑,这招式不是你第一个悟到的。我当年学离手式,就觉得飞剑出手帅的很,一天能练千八百次,觉都不想睡,就是想让自己甩剑甩的更帅。”
“剑术不是花把式,英俊潇洒没毫厘之用。”
“所以你以铸剑闻名,我以潇洒闻名,听上去不比你强多了。”
“我不需要外界虚名,只在乎自身修行。兄长不如说些有用的给我听。”
张正航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天上划了几下,跟小孩子似的。
“剑都能耍的帅,自然厉害。我肯定是先练厉害了,才会琢磨怎么更好看。一份剑形,证明你真正悟透此招数。像你说的只学会威力,我认为那是刚刚入门,小儿科的把戏。”
张良铸听完,觉得还是有些道理:“兄长所言在理,不过造型不是关键。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你能轻易破招拆招。”
“简而言之,张家的秘籍我不仅看的比你多,悟的也比你多。手是生疏了,脑子没锈太多,你输的不冤。”
“说了半天,皆是无用的托辞。”张良铸沮丧的踢开石子,一脚踢的粉碎。
“所以说,多吃点脑子,目前对你最有用,你哥又不会骗你。”站起身,正巧听见凤棠从靠山大佛窗户边喊他们吃饭。
“走吧,豆腐长的跟脑子差不多,说不定也差不多用。”张家兄弟搂着肩,其实是张正航勒着张良铸走回靠山大佛。
昨夜剩下的饭菜重新热了,还是可口的,凤棠吃了很多,胃口大开。反而是张正航挑这挑那,这个菜不合口那个菜没热熟心还是凉的,挑挑捡捡没吃多少。
“剩着吧,什么时候吃完为止。”
“你就不能煮点饭菜么,干嘛非揪着剩饭菜吃。”
“我说了,吃完这些再做,不然你跟方丈说,刑嶽山听你管,我就听你的。你说啥是啥。”
刚才还挑挑捡捡的张正航立马甩开血盆大口,狼吞虎咽起来。没几下,就把盘子里的饭菜吃个干净。
凤棠也不再说什么,收拾碗筷去了。
张良铸筷子一动未动,呆坐着不知道想些什么。
清水冲洗净碗筷,用过的脏水盛在桶里。凤棠把桶提出靠山大佛,向远方树走去。
已经浇过百余棵树,所以要提很远才能到没浇过的。凤棠还是坚持每天浇不同的树,纵使走的再远。
浇完后回到饭桌,张良铸依旧纹丝未动,陷入沉思走不出来。
“张施主,我要打扫饭桌,还请你换个地方冥思。”
被凤棠一惊,张良铸回过神来,对凤棠说声抱歉,离开饭桌。
张良铸胸中烦闷始终不能驱散,折下一条树枝轮了起来。
轮了一会越来越不满意,觉得自己真如张正航所说,废物一个。他不是没想过转离手剑为在手剑,自己二十年的修行都扔在离手剑上,他当然想用自己最拿手的东西战胜张正航。起初害怕留下欺负十年未曾提剑废人的骂名,结果被在外界被称为废人的张正航耍了个杂耍轻易击败。
树枝已经承受不住张良铸凛冽的剑意,断成几节。扔掉手中残留的木屑,张良铸下意识抚向肋下剑鞘,却是空空如也。
他有点想念有剑的自己,即使把把剑铸出来没一个最顺遂心意,可拿着剑才叫剑修,不然斜挎个剑鞘属实不像个样子。
上山之前下定决心不打败张正航绝不出泰巍半步,而今赔了夫人又折兵,绿鲨鱼剑鞘还不知道被张正航藏在何处。
现在张良铸只想有一把趁手的好剑。
“凤山主,山中可有长剑。”
“未曾见过,你可以去泰巍山其他寺庙问一问,佛家也有剑修,那里说不定有张施主想要的东西。”
他张正航何时曾低下头向别人讨要东西,更别说是随身佩剑。
“再问一下山主,刑嶽山可有炉子?”
凤棠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没有,刑嶽山冬暖夏凉,用不着炉子取暖……厨房里有一处大灶台,我平日做饭用的。张施主想用,可自行方便。”
“我不是说烧柴火的炉子,是铸剑的炉子。”
“……那肯定没有,让施主失望了。”
“刑嶽山何处火灵最浓,请凤山主为我寻一处火气浓盛所在,我要升炉铸剑。”
凤棠有点头痛,小心翼翼问道:“小僧修行短浅,不明白施主所指何处。”
“刑嶽风水极佳,肯定有这么一处所在,待我觅得再告知山主。”
说完,张良铸闪身,不见了踪影,留下一头雾水的凤棠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