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万物皆空。
三年樱红蕉绿,三年红尘梦长,此刻正如一轮青日当头,真真切切的悬在二人中间。
这双炯明如炬的眼睛,这方轮廓清晰的脸庞,还有这清矍飘逸的气息,正是白君上。三年不见,他眉宇间的稚气已毫无踪迹,而举止上下的王者风范却多了许多许多。他明明是当初那个在月夜的深巷里把她救起的人,此刻却又如此的陌生和遥远。
长久的静止和沉默后,清歌手一抖,茶杯跌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别离,总是伤筋动骨,可谁又知道重逢不会是分崩离析的开始?
众人已看出了情形有异,却无人敢动。
康熙弯腰扶住清歌的肩膀,颤声道:
“影儿,是你!真的是你!”
清歌的眼中已泛满晶莹,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却总觉得心中又许许多多的委屈、难过、和一种莫名的情绪另自己不得不哭。
他,真的是皇上。是了,白君上,君即为王,白王,岂不就是皇吗?白君上,正是皇上拆字得来。时光如长河缓缓流淌,带走了太多的东西,那个不期而遇的开始,那个不堪回首的结局,和中间已经丢失了却又格外清晰的时日。
时光荒芜,无涯生梦。淡淡的远山眉黛,蹙成一条弯曲的河流,在这潋滟如波的眉目间,又清清楚楚写着不肯原谅的倔强和坚持。是他,亲手把她送离了京城,送去了边关,让她在那里吃尽苦头,而后爱上另一个人。
“来时再折红槿枝,笑说与君绝。”是的,她做到了。
三年,不甘沦落的时光。
谁都不曾妥协,就如他为她找了替代品一般,她也与别人私定了终生。终于,到头来,一切都是泾渭分明。
妃嫔们忽觉如临大敌。此番大敌不同于任何以往,甚至连每年一次的选秀,甚至连盛宠当头的梅嫔,都成为不值一提的小事。
纳兰看着清歌的反应,看着皇上的反应,忽然明白,那个她紧紧埋在心底不肯揭开的秘密,便是关于当今天子的过往,她问自己这世上是否会有人的声音一模一样,那又怎是一模一样的声音呢,那明明便是同一个人。
“皇上?皇上!”终于,太后发话,叫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康熙。
康熙转眼看了太后一眼,双目通红,眼角竟泛了泪光,泪光里那个已经模糊了的人影仍脆生生的跪在自己面前。
“你还在举行册封大礼。”太后神情不悦的提醒道,而后看了梁九功一眼。
梁九功会意,急忙高声道:
“公主跪拜天地。”
清歌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听闻梁九功唱词,又俯下身去叩头。忽听皇上高声道:
“册封大礼既已中断,不宜再续,择日再办。”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太后更是怒言拍案道:
“事无全事,人无完人,行礼中断是人之常情。嘉礼公主既已册封,便是实实在在的公主,今日大典,必须完成。”
康熙心中纷乱如麻,无法思考,却只明明白白清楚一点:一旦礼成,她成了真正的公主,自己与她,便也再无可能了。
太后知道他心中所想,因此更不能令他如意,大礼只剩最后一环,便不顾康熙反对,又催促梁九功道:
“梁九功!”
梁九功左右为难,却也不敢拂太后的意,只好继续唱道:
“公主跪拜天地!”
清歌闻言,声声叩头。
三拜六跪,九叩一念,此生情缘,便再无可能。
虽册封大礼即成,但康熙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赐婚,只说今日不宜,赐婚之事改日再议。
纳兰当然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清歌的心里,是怎样想的。
礼成人散,宫中已是漫天流言。清歌没有跟着清欢回到宫中,而是径直出宫,回了程府。
方到闺房中坐下,便听前面有客来访。清歌奔出去看,果然是纳兰。
纳兰见她神情低落,心中懊悔万分。早知如此,便不应让皇上为他赐婚。
“你来了。”清歌先开口。
“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的试探。
清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如今他出现了,你若愿意与他再续前缘,我绝不……”
清歌闻言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道:
“我与他是陈年旧事,我已是你的人,我是身体,我的心,都是你的,不管是谁,都抢不走。”
纳兰得到答案,心中欢喜不已,急忙紧紧将她搂紧怀里道:
“歌儿,你如此对我,我也一生一世定不负你。”
正说着,忽然有个太监前来宣旨:
“传太后懿旨,宣嘉礼公主进宫觐见。钦此。”
二人对视一眼,均觉不妙,但也无可奈何,清歌只得跟着宣旨的太监再一次进了紫禁城。
再进皇宫,仍是朱瓦红墙,鎏金镀彩,仍是哪些个早晚都倚着宫门打瞌睡的太监和宫女们,可她总觉得有什么是不同的了。
流言鼎沸,满宫戒备。唯有慈宁宫一片祥和安静。
太后坐在织锦的团蒲上,淡淡的呷着茶。汝窑天青碗透着微微的光泽,与缟青色窗纱相互辉映,更显的暖阁里格外清净肃穆。
太后面无表情,只有头上的凤爵步摇轻轻晃着。
清歌跪在地上,等了许久,方听她缓缓道:
“今儿个行过了册封礼,你也算是我皇家的人了。”
“是。”清歌小心翼翼的答道。
“哀家是挺喜欢你的,生的漂亮,人也伶俐。”
“谢太后夸赞,臣女愧不敢当。”
“但是哀家怎么看着,皇上似乎不大喜欢你?”
“回太后,臣女德才疏浅,承蒙纳兰瑾纳兰大人青眼相加才得以面见圣上,皇上天子龙眼,瞧不上臣女粗陋,亦是情理之中。”
“哀家是说,皇上不喜欢你做公主。”
“臣女惭愧,但大礼即成,君无戏言,虽于圣意有违,但臣女也只好僭居了。”
清歌揣测着太后的意思,今日大典之上,皇上反常的举止,人人都看着眼里,想必聪明如太后,更能轻易猜到背后的缘由。也许,这也正是她召见自己的原因。身为天子之母,她无非是担心皇上与自己的旧情会引起流言,会扰乱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