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神思倦怠是从四五日前开始的,起初觉得是日子长了,太阳晒,人因为热懒怠动的缘故,如今身子却这般不爽起来。
尤仪进来,急慌慌地,长歌心里突然是漫无边际的空旷寂寥。
到底为什么要来害她呢?
……
昏睡中,仿佛身子都是轻飘飘的,梦里处处庭阁都是暗哑的朱红色,像刚刚干涸的血迹。
恍若还是二八年纪,随哥哥马上游戏归来,踩着小蛮靴,拿着皮鞭有一搭没一搭拨弄,同哥哥谈笑风生。
恍若第一次与弘历在慕蝶长廊下的初遇,彼此凝眸,他伸出手来拉她起来,她害羞低眉,时间好似无端端止了。
又恍若同子浚一起去南山,太阳热毒,子浚用帕子蘸了水,温柔地替她擦拭额头,二人相视一笑,她把头埋在子浚的怀里,只觉得相依相守,不过如是。
漫长的,无休无止的空白。老夫人的冷目,薛傲晴的酸刻,忆君撕心裂肺的哭喊……余容昔——已经死去了的人。
“思绮,思绮!”她听到弘历的声音,想回应,却发不出声。
逐渐感到自己的身体里像是被冰冻起来,她嗫嚅道:“冷……”
“来人,加衾!”四周是寂静的,只有窸窣微弱走路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才仿佛浮上水面一般吐了口气,缓缓睁了眼。
许逸的正在查脉,见她手指一动,惊喜道:“皇上,小主……哦不,娘娘醒来了。”
皇帝闻声,惊喜不定,忙扶住要起身的她道:“你刚醒,慢一些当心头晕。”
许逸在旁道:“皇上,娘娘昏睡了有四五日了,余毒大概不出三日便可以驱针散尽,现在微臣去开些调理的方子,娘娘就此可以服药了。”皇帝一挥手道:“下去吧。”
她疑惑道:“……娘娘?什么娘娘?”头有些晕,说了半句便有些虚,用手扶住了床阑。
皇帝扶着她肩膀,笑道:“你已经是咱们大清朝的贵嫔娘娘了。”
她惊讶不已,刚要说话。只见一屋**人呼啦啦跪下拜倒:“恭喜贵嫔娘娘。”
她一肚子疑问,皇帝晓得她想些什么,只吻吻她的脸颊道:“思绮,朕前朝还有事,你好了,朕便放心了。”说罢便起身,却也有些脚步虚浮,只听尤仪道:“皇上也忒辛苦了,主子病了这些日子,皇上衣不解带,几乎未曾合眼。”
长歌心里一痛,抬头只见他星目下侧果然有两道浅青黑的痕,是疲乏焦心所致。感动非常,几乎欲泫,拉住他衣袖道:“皇上怎可为臣妾劳心劳神?臣妾死也不足以抵贻害社稷之罪。”
他低头扶着她的脸颊,笑道:“朕无妨,你要想对得起朕的社稷,那就保护好自个身子,还有……对朕好一些。”冲她调皮地眨眨眼,转身,尤仪为他穿好衣冠,他又回头道:“朕便走了。”
外头的内监高声——起驾!
长歌心里说不上是何种滋味,这是爱吗,他待她真的有一点与别人不一样的吧,这**佳丽三千,她从不是三千集宠,皇帝懂得集宠一身、集怨于一身的道理,对她总是不算冷着亦也算不得热。遇着事却总会给她最好的保护,能体贴到她最深的内心所想。
尤仪在一旁给她梳头发,只道:“皇上待娘娘真是很好的,这种好,奴婢以前从未曾见过,先帝那会子,仿若也不曾有娘娘这样好运气的人。”
长歌心里淡淡想起了那位若曦,也许最深的爱恋,也会藏得最深邃,未曾见过二人相对时的缱绻,光在外头看,是看不出分毫的吧。
“娘娘是中了一种迷练,这种练是熨烫在烟罗上的,咱们的窗纱、布幔都有不同程度的毒染,许太医等太医来把里外检查了一回,把疑似有毒的物件都清出去了,如今可都是安全的了。”
“内务府、浣衣局的人全查了,是浣衣局里一个叫小伍的宫女下的毒,那宫女已经服毒死了,现下还查不出是谁指使的,不过听人说那小伍原来是从榕华宫出来的,原来也是个粗使,不过因为一回把一个瓷瓶子磕破了惊着了燕贵嫔被打发了。”
长歌惊诧道:“燕姐姐,怎么会?不可能,绝对不会。”尤仪并未答话,只哀然抚弄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继续回下去。
“娘娘起先中了毒,只是渐渐深思倦怠,并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是,娘娘可知,太医院的杜太医,诊脉之后说了一句话,说从娘娘的脉象看极像是生育过之人,宫气虚弱,所以被这毒钻了空子。”尤仪小心地觑着她的神色。
她心里一瞬间如同乱麻,她生育过的事是无人知晓的,只有皇帝和燕筠二人知道,其余人都不知她就大名鼎鼎的余容昔,只知她是宓长歌,与皇上在南巡路上相遇,被封妃带回宫里。
她背心里一瞬间被汗水浸透,她含混道:“尤仪,我想不明白,为何会连晋数级,我原只是个贵人,就算皇上格外开恩,无缘无故要晋封我,也应该是晋到嫔位,怎会晋为贵嫔呢?”
大殿里苏合香正燃得浓烈,清冽的梅花香气,云纹的窗花随着窗子被风吹得摇动,如蹁跹的红蝶。长歌静静靠着尤仪,只觉得她发辫上浸透了清新的花香,在这纷纷盛夏,沁人心脾。
“芙月殿,是这宫里最奢华的宫殿,皇上建了,只空放着,把奴婢从太妃那里抽调过来,守着这样一个地方,奴婢就在想,不知谁有这样天大的福气,能做这宫里的主位。”
“果然,娘娘进宫来了,刚开始,娘娘还是贵人的时候,贵人是不能做一宫主位的,只能分到别的宫里去,可是娘娘却不同,作为贵人,却成为了芙月殿名正言顺的主人,那时,我便觉得娘娘是洪福齐天的人物。”
“如今,娘娘身中奇毒,遭人暗算,皇上盛怒,连着晋娘娘的位份就是为了昭告**之人,娘娘才是皇上的心头至宝,尤仪在旁看着,这时候的皇上也不过是个不得不护着心中所爱的平常男子啊。”
长歌听着,心头感动,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为何呢?作为世上最尊贵的人,作为一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他拥有着全天下最尊贵最美貌的女子,可他竟然会这样待她。
她合上了眼睛,他待她,是真的很好吧,这许许多多的感情里哪怕有那么一点点是爱,她就可以依靠这一点爱活下去,活得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