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完全消融后已经是年关将至,应着瑞雪照丰年的好兆头,从东市一直蔓延到西市,横跨了临安城的街道比起往年要热闹上许多。高高的酒幌迎着风一面面扬起,在冬日里蓬勃愈发,来来往往的人流穿梭不息,夹带着北地的口音交谈甚欢。而大户人家出来采购的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发出了一道又一道沉闷的声响。
东市街头有座石头桥,原先梁国还在时这儿是个问斩犯人的地点。许是死过太多人而流血之地晦气又很重的缘故,被编排了许多阴森的传说。流传广了,百姓路过时都要绕开走,久而久之连官府都不再把这块地划分管辖。倒是那些居无定所的流民不在乎这些人神鬼魂的事,占据了这里觉得是一处很好的藏身之所,这些年下来也逐渐有了人气
不过今日的石头桥又有些特别,平时再多人也不过是些衣衫褴褛的末路游民,而此时却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许多衣冠齐整的百姓。
简而言之,这儿出热闹了。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
先来瞧的奔走相告,不过盏茶的功夫便把这儿一片被挤得水泄不通。而那些后来的,他们站在外面挤进不去,听见里面的打斗声只能干着急,加上里面的看得清情势的围观群众又时不时发出一声吆喝叫好声,让他们愈发心肺上火。
陶乐今晨跟着府里管家出来时美名其曰是帮忙采购来的,不过事情办到一半她就拖着洛梅脚底抹油溜了。管家看到两个身影在人流中飞快地穿梭,欣慰地扶了扶额头,总算能好好忙正事了。
陶乐带着洛梅跑去酒楼吃了点新鲜玩意,又在花鸟铺逗了一会子绿头鹦哥,出来后便被人流随来这处。她天生爱凑热闹,自然想要挤进去看个究竟。无奈一道道人肉搭成的墙垒拦在面前,扒拉了几回终究是个无用功。
洛梅跟在她身后一面担心自己小姐被人群挤着伤到,又怕她看不清形势急起来要在街头撒泼,于是拖着她边往回走边劝“不是卖身葬父就是卖身葬母的,小姐我们都看过多少回了,次次都是要诈尸的。先前有个大爷不就当着我们面死了好几回么,我们还是往回走吧,我听说西街新开了家胭脂铺……”
陶乐拍掉紧紧缚在腕上的手,“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人在这里卖身葬父的?肯定是我没瞧过的热闹。”然后奋力往里一边挤一边喊道“不好啦,我的钱袋丢啦!这儿有毛贼偷东西啊!”
后头的围观人群听到有女子呼喝有贼,不禁闻言自危,纷纷查看起自己的荷包起来。这下子你推我桑让本就拥挤的人群一时有些混乱,陶乐瞅着时机仗着身量小迅速钻过了人墙。
被人群围观的的是两个正打得七上八下的男女。男的脱去了外袍只着一身齐整的内裳,发髻因为长时间的打斗微微有些零乱,但是束发用的水晶冠昭示了他是个家门显赫世家子弟,女的衣衫略显污垢,满头青丝歪歪斜斜却不掩一张芙蓉面的明媚,功夫如人一般也是极为俊俏。两人上下比划多时,人好看,功夫也好看,难怪聚集了这样多的人。
可惜陶乐半路出来完全不明白情势,随手拍了拍身旁一个人的肩头打算问一问。不料许是近日星宿结上了桃花的缘故,等那人转过身来她才发现自己猛然拍住的这人是个面容清秀,丰神俊逸的年轻公子。陶乐不由愣了半响,旋即悲愤,世风日下,连这样好看的男子都不免被这繁累八卦的世俗所沾染,要来瞧一瞧热闹。
打斗的女子此刻忽然运掌如风,一个漂亮的出拳,围观群众爆发出阵喝彩声。被拍了肩头的男子低头看向她,声音低沉,却恰如其分的穿过了人群激动的沸腾声传到她耳朵里来。
“姑娘有什么事。”
陶乐犹豫又犹豫,指着打斗中的男女问道“你知道他们俩是做什么打起来的?”
男子沉默了半响不接话,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然后开口道“我不知道。“
陶乐奇了“你地理位置这样好都没看清楚他们是怎么开始争斗的?“
立在他周围的一个灰衣服似是这位男子的随从,听到这里接过话茬来“我们是走到这里忽然被人流困住的,若不是出不去根本不会在这里停留。这样的热闹有什么好瞧,你们燕国人真真无聊透了。”
陶乐听到他说燕国人不好,一时有点怒,不过很快又被人群里爆发出的一声喝彩吸引。不同谋者不同言,这点涵养还是要有的,于是她转过身去,正待重问个人时,听见原先那个男子在身后不闲不淡地开口“我虽没仔细瞧,大概知道那个男的许是临安某位官家的公子,瞧见那个姑娘一身落魄却生得漂亮起了什么邪念罢了。”
旁边一位热心的大娘在旁边观望了半响,接口继续道“就是这个理,那位啊,是左相的独子,临安城有名的恶户泼皮。平日就爱做些丧尽天良的事,今天路过瞧见一个乞丐长得如此姿色便要收她入府。小乞丐不乐意,两人便争斗了起来。不过这小乞丐倒不像是我们燕地的流民,想是外地落魄流落来的。真可惜了功夫这样好,却落得个虎落平阳被犬欺哟。”
陶乐倒是知道左相独子的。宋玦平日从不带她出入临安的官家场合,唯一一次是三年前刚带她回临安时领她进宫见了一回国君。那日国君设宴,上位中便有他坐着。只是听闻左相府与先前护国公有什么过节,陶乐也没仔细瞧,如今叫别人一提醒,她确实觉得面貌有些熟悉。内心不免又多了几分感叹,没想到堂堂左相教子如此无方,叫自己儿子光明正大的打着旗号出来胡闹。她平时在外面吃酒斗茶就从来不叫人知道她是镇国府里的大小姐。
二人拳脚了许久,始终难分高下。眼见日头都快晒到正午,男子气焰愈发上来,捋了把面上的汗珠道
“就爱你这烈性的,今日不拿下你我把我孙度的名字倒过来写。”
女子闻言泠然,面色甚是清冷,陶乐原以为她听了这样羞辱的话会反骂上一两句,没想到女子出手愈发狠绝却不曾言语。
孙度这个名字比起左相独子倒是很如雷贯耳,陶乐想想觉得愈发熟悉,在茶馆喝茶时好像就常常听人议论。不过别人交口相传的多是些不太好听的名头,什么狡诈阴险,荒秽不堪,心狠手辣。不过事实证明大部分谣言是很有依据的,孙度瞧着打下去未必会赢的样子,一个不留神便迅速从怀里掏出什么物件扬手就撒,女子刹时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便仿佛看不见了一般摸摸撞撞。
陶乐看到这里开口便要斥驳上两句,偏巧迎面正吹来了阵风,空气里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四处流窜,围观人群见势不好纷纷护住自己的双眼。陶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只手掌拂上自己眼前,温温润润的。
有人在身后护住她的肩膀。
“小心。”
等到覆在眼前的手拿开时,场面已经变了,原先功夫厉害的女子双眼紧闭被孙度揽在怀里,想是看不清后束手无策了。围观人群中多的是敢怒不敢言的,只可惜天子脚下这样的混账事他孙度做多了,上前拦着无异于惹事上身,况且他横行霸道也不是一两年,他老子尚且睁只眼闭只眼地默许了,又有何人能伏住他。于是大家纷纷要做鸟兽散状,人群似一股拧紧的麻花辫,倏的一下松开来,正是大家要该做什么的做什么去时,却见一个小巧的身影从人海里飞身而起,一掌上前直奔孙度而去。
这正是看得一腔热血,情绪沸腾的陶乐。她平日就爱管管闲事,不过临安城治安太平,难得有这样一展身手的机会说不激动那是假的。而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来的洛梅看见自家小姐同人打了起来,真真欲哭无泪。
孙仲抱得香玉满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懵了,转过身来瞧见是个甚是漂亮的姑娘,怒火不由降低了几分。
“怎么,你也想我带你回府呀?”
陶乐动作灵敏,提腿便是一个坐骨扬灰。
“你敢带我,我就打得你知道什么叫满地抓牙。”她洋洋得意地用了一个成语,旋即手脚并上,一套功夫做得非常漂亮。
可惜这终究只是中看不中用,练武这事最需的是童子功。她不过跟着习了三年,何况也从来没有和人真枪实剑的来过,哪里比得上孙度这样混迹多年的老手,不过须臾便已经气喘吁吁力不从心。
“怎么样,是继续放大话还是乖乖从了?”
陶乐直觉得他笑得满脸横丝内心早已经火烧三寸,本是不忍让这样的污糟之人碰了游龙鞭,此刻已经无法再忍,从腰间抽出来照地上便是狠狠一抽。
孙度看她是要动真格,向后倒退几步,陶乐直舞得游龙鞭风生水起地迎面而上。孙度原想着她手头功夫不过如此也不见得会使多厉害的鞭,得意洋洋地左躲右闪,没想到一个大意身上衣衫里里外外便被拉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好在冬日衣服厚伤不及里,可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般恼怒。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拿下这个丫头。”
陶乐瞧着一群侍从直奔而来,是要开群架的样式,又怕会力不从心又怕惹大了败露身份。于是挥舞着鞭子奋力向前一甩扫出一片清明,然后拽着原先倒地的女子就往外跑。人群里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匹马,她拽着缰绳自己纵身一跃跳上去,然后飞快地甩出游龙鞭卷住女子的腰身带上马。
马儿被人从后猛击了一掌,迅速跑了起来,陶乐担心后头人会追上,夹着马肚七拐八拐地在街道上兜了一个大圈子才跑回到府里的偏门。
偏门处的佣人瞧见小姐抱着一个姑娘一路冲冲撞撞进来,连忙上前来扶。陶乐收好鞭子跳下马,而那个姑娘像是害怕的模样在马背上直瑟缩,怎么也不肯由马童抱下来。
陶乐踮着脚在她耳边轻轻抚慰道“别怕,是我带你回来了。”
马背上的人听到这声音忽然激动起来,拼命地开始揉眼睛。
陶乐见状拉住她的手劝道“这药入了眼一时半会儿是看不见的,你别怕,先下来让我找人来给你看看。”
女子闻言愣了一下,不再反抗终乖乖让人抱了下来带往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