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看见秦尽在和曹西西在一起。”周蒲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生出无尽的恐慌。她总是踏上同样的路途,总以为事情能够按她所想,顺顺利利地进行,可是,这中途总是横生枝节。就好像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心想同沈临河携手一生,谁料半途杀出个瞿浅,搅得他们之间再无半点素日的默契。又好比她决计将沈临河从生命中抹去,不叫他知道周末是他的孩子,最终却还是叫他知道了,就连和平的表象也再维持不了。再就是现在了,她收了心思想要拥有一个和睦的家庭,可是……第三者这种戏码太可笑……
秦薰听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先别急着在心里下结论,事情如何还不清楚呢,总要给秦尽在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周蒲齐将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眉梢,然后再到眼睑,那里有突突突的跳动。不真实,这一切都太像是一场梦。
“我应该问吗?”周蒲齐已经浑身乏力。
“当然。”秦薰说,“不问清楚,你甘愿就这样结婚吗?”
周蒲齐沉思良久,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甘愿。”
“那你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剩下的就只有自己勇敢面对了。如果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回事倒也罢了,但是如果万一真如你所想,你要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撤掉重来吗?一切还能够回到原点吗?周蒲齐所有的细胞都好像死了一样,愣是出不了一点气力去深思这件事情。
“如果是真的,而他又乞求你的原谅,你要怎么办?”秦薰又抛出一问。
周蒲齐呼吸已然不畅,她颤着声音说:“绝不会原谅。”说完,便掐了电话。
秦薰盯着被掐的电话,心中不无担忧。
像是从一个坑里面爬了出来,本以为从此一路顺畅,谁曾想又掉进了另外一个大坑。周蒲齐冷笑着,拨了电话给秦尽在。
响了三声,电话才被接起,温润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周蒲齐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着正常一些:“没怎么,就只是问问今天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今天有点事,大概不能一起吃了。”秦尽在淡淡道。
周蒲齐不自觉地抿了下嘴角,她没有追问,只说:“好,那明天再见。”
“嗯,开车注意安全,明天见。”最后嘱咐了句,秦尽在才收了线。
挂了电话以后,周蒲齐回味了许久,即便是方才,她还能够通过他的声音当中汲取到温暖,这不可谓不是件奇特而又可悲的事。
晚上接了周末回家,一路上都有些恍惚。
周末拿着舞鞋兴奋地拍手:“周蒲齐,老师也说这双舞鞋很好看。”
周蒲齐努力回神:“嗯……老师没有再对周末不好了吧?”
周末鼓着嘴巴气鼓鼓地说:“老早就告诉过你,我们已经换老师了。周蒲齐!你太不关心周末了!周末要画个圈圈诅咒你!”
“咳咳……”周蒲齐多少还能回忆起这是最近热播的动画片中,那只头上有坨便便的小羊的台词。
她看着坐在车里手舞足蹈的周末,神思又开始游离。她想起从前周末并不喜欢看动画片,她热衷于大人的节目,喜欢唱歌跳舞以及自说自话,她能捧着自己床上的娃娃说上一天一夜,即便她与娃娃之间并没有十分深厚的感情。
记得有一回,她带着周末去附近刚刚修葺好的小公园里玩,边上围了一群比周末略大些的小朋友,他们在聊着最新的动画片,做着同里面的卡通人物一样的动作,说着同样的话,可是周末却一句都搭不上,最后被小朋友们嫌弃,而后被孤零零地晾在一边。忙着同旁边人聊天的周蒲齐回过头来寻找周末时,才发现她一个人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地上赫然一只猫咪的脑袋。周蒲齐蹲下身子来,问她在画什么,她抬起头不屑地说:“他们说的那个猫咪不好玩,还是我画的这个好玩。”彼时,她才四岁,懵懵懂懂,却也有自己小小的自尊。
有段时间,她甚至害怕周末太过早熟。因为自己的缘故,周蒲齐已经让她看到了太多成人世界里的复杂。害怕她看不到世界美好的一面,害怕她再长大些会将自己关进封闭的世界。
然而想象中的糟糕没有来临,如今周末与其他小朋友相处得十分融洽,就连之前与她关系很不好的妮妮也主动和她亲近了,而回家之后也会做很普通的孩子,看动画时咯咯咯地笑,有不懂的会主动发问,虽然仍旧爱一个人胡乱折腾,但是抱着娃娃自言自语的时间明显少了许多。这些变化,周蒲齐看在眼里。她知道,这里面有秦尽在的一份功劳,很大一份功劳。
她很清楚地记得,那一次她在厨房忙着做饭,秦尽在坐在房间里面陪周末玩,她中途出来取东西,经过周末房门的时候,清晰听见秦尽在说:“有什么话都尽管问兄弟,兄弟都会替你分担的。”当时她站在门口便挪不开步子了,因为她猛然间想起周末险些走丢的那回,正是秦尽在找回来的,那天他身着一件薄薄的衬衫,顶着冬天的厉厉寒风,眼神却坚定无比。那一刻,周蒲齐的心中掠过温暖,从没有那么踏实过。
可是现在……
周蒲齐心烦意乱,根本没法将心里的那一团乱麻理清楚。
当晚周蒲齐整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秦尽在约好要同她一起吃饭,这时距离他们结婚的日子还有短短一个星期。
周蒲齐从公司出来之前,被秦薰拉住胳膊,细细嘱咐一番,她说:“千万别慌,有什么话就直白地问出来,大不了就是各走各道,没什么好怕的。”
周蒲齐看着秦薰的双眼,那眼神坚定如山。她淡淡地笑了笑,经过一夜的深思,她觉得心里面感受到的那份钝痛似乎并没有先前那般重了。
约好的地点是秦尽在公司附近的饭馆,特色菜据说是水煮牛蛙。秦尽在人还没到,周蒲齐就先点了一份特色菜,菜一上来,就瞧见上头漂了满满一层红辣椒,火红火红的一大盆,看得她心里怵得慌。搁在心里的石头,好像也同时挡住了自己的胃口,她现在一点食欲也没有。秦尽在是做销售的,时间总是不固定,有时候有顾客来看车讲价,哪怕一天不吃饭,也要把上帝服务周到了。周蒲齐不知道这顿饭要等到什么时候,只好翻出手机查看,这时才发现自己有个未接来电,是陌生号码。
周蒲齐回拨过去,对方接起,甜甜地喊了一声:“周姐。”
周蒲齐像是哪里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嘻嘻嘻……周姐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周蒲齐四顾张望,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她咬着牙齿问:“你在哪里,曹西西?”
“我可不就在你的面前么?”门廊外走进来一个人,逆着阳光,表情看不真切。待到走近,周蒲齐才瞧清楚了对面的人。曹西西穿着颇为时尚的裙子,画着淡雅的妆容,巧笑嫣然。先前扎在后脑勺的马尾辫不见了,她将头发垂了下来披在两肩,女孩的气息一瞬间成熟了许多。她轻轻晃了晃耳朵上明晃晃的耳坠,微微偏了头睨着手机,然后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点在了“挂断”上。动作行云流水般漂亮,美丽中不失娇俏。
她的变化竟有这么大,昨天远远瞧了一眼,竟没有发现。
周蒲齐冷着脸,这种小三找上门的戏码,没想到竟有一日会在自己这里上演。
“周姐,你不愿意看到我吗?”曹西西在她对面坐下,睁着无辜的双眼问。
周蒲齐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没有,只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儿。”
“嗯?”曹西西笑了,“周姐猜不到吗?周姐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我不想同你打哑谜,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说着,周蒲齐做出原配的大度模样,捞起水壶,给对面的曹西西倒了杯温开水。
“热的呢……”曹西西端起杯子,小心地啜了一口,笑了笑,“周姐不会在这里面下毒吧?”
周蒲齐冷眼看着,没有说话。
曹西西抬头轻瞥了周蒲齐一眼,继续笑着说:“和周姐开玩笑呢……”接着又突然转换口吻,冷淡地说,“昨天……我瞧见周姐的车了……”
“如果你是来告诉我,秦尽在爱的人是你而不是我,那么抱歉,我不会相信的。”周蒲齐自己也喝了口茶,试图冷静下来。
听了这一句,曹西西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大了。
这明晃晃的笑刺激到了周蒲齐,她瞬间觉得如芒在背。有什么地方不对吗?难道她猜错了?
曹西西歪了歪脑袋,伸了个懒腰,说:“周姐,你真没趣,我可玩不下去了。”
“什么意思?”周蒲齐并未放松警惕。
“我才不会说那么无聊的话,什么爱的人是我而不是你,那也太老套了,只有秦尽在才会想出这么老套的主意。”曹西西说着,将手探向了自己的手提包。
周蒲齐看着她的动作,心中一团迷雾。
半晌,曹西西诡秘地一笑:“周姐,你转过头去,闭上眼睛,我有礼物要给你。”
周蒲齐原本被人糊弄已是很不舒服,现下还要由人摆布,火气腾腾腾地往上冒。偏偏曹西西离开了公司以后,好像突然变了个人,扮可爱扮娇俏扮无辜幼稚扮惹人怜爱,叫人无从指责。周蒲齐只好转了头,略略闭起眼睛。
“锵锵锵锵……”曹西西发出送礼物前给予惊喜的声音,“周姐,礼物在这里,快看过来!”
周蒲齐皱着眉,不满地看向一脸欢喜笑容的曹西西,继而将视线转移到她那双平摊在桌上的手,以及双手奉上的一张底朝上的相片。
“惊喜……在这里!”说着,曹西西将照片慢慢地翻转过来。
随着照片的翻转,周蒲齐瞬时瞪大了眼睛,她紧盯着照片当中的人,嘴巴久久无法。照片里俨然一对亲昵的母子,妈妈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儿子大约在上小学,脖子里还绕着红领巾,母子二人头靠头,笑容满面地看着镜头,手指间“V”的造型也永恒定格。周蒲齐将照片抢在手中,反复看着上头的人,不停地摩挲着上头业已褪色的容颜,好半天她才抬起头惨白着脸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张照片?”
曹西西的笑容倏忽不见了,眉眼间霎时染上了戾气。
“你想知道么?”曹西西冷笑着说,“想知道是么?好吧,那就告诉你吧,照片是秦尽在送给我的。怎么样?秦尽在的妈妈很漂亮吧?”
秦尽在的……妈妈?!
周蒲齐开始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紧捏着的照片当中的妈妈,仿佛正笑容满面地安详地看着她,好似正对她说:“蒲齐,你要相信自己,相信生命当中会有奇迹,再不济也要勇敢地活下去。”这个人一直默默地帮助着自己,即便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也没忘记她,而这个人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在路上了,你要撑住!”随后便是刺耳的刹车声,以及车与车相撞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音。她没有能够兑现她的诺言,她匆匆地与这个世界告了别。许多个夜晚,周蒲齐总还会想起花店老板的脸,笑容恬淡,额角的皱纹是岁月的唯一馈赠,生活艰难,她却从无抱怨,隐忍坚定。
秦尽在……是她的儿子。她竟没有想过,那曾经在她脑中一晃而过的猜想,不久就被她遗忘了的猜想,竟然……是真的。难怪秦尽在从不说起自己的家庭,与家人关系那般生疏,她都没有察觉得到,以为当真如秦尽在自己所说,是因为教育宽松。
此刻,周蒲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中了,并且不停地在上面绞着,试图钻到最最里面去,有汩汩的血与热气在死命地往外翻腾。
“周姐,被惊喜到了吗?”曹西西又蹙起笑容,将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晃。
周蒲齐慢慢地抬起脸来,脸色煞白。
“哎呀,看着好像被惊吓到了呢!”曹西西笑得更放肆了,“周姐似乎很喜欢这张照片嘛!原本这是秦尽在送给我的呢,怎么办……周姐这么喜欢,那我就只好忍痛割爱送给你啦,一定要好好保管哦!我该走了——哎呀,忘记把临时演员叫回来了,他现在肯定还在缠着秦尽在谈车价呢!嘻嘻!周姐,你看上去一副没胃口的样子啊,可惜了招牌菜呢。”说着,她轻轻睨了眼桌上火红火红的水煮牛蛙,拎了手提包起身,踩着利落的高跟跨出门去。
周蒲齐气得浑身发抖,长臂一扫,将整盆牛蛙扫到了地上。餐盘砸在深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哐当”一声震天巨响,整个餐馆的顾客都齐齐朝她的方向看过来,走到门外的曹西西回头瞥了一眼,嘴角抿了个冷冷的笑,若无其事地走了。
服务员赶紧跑了过来,要求赔偿,周蒲齐掏出钱来,狠狠拍在了桌子上,高跟鞋踏过那一大片红辣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她走出门去才发现,原来秋天的太阳也这样刺眼,眼睛痛得快要滴下泪来。她手里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愧疚与怒气同时席卷而来。她压着一腔不知名的情绪,麻木着脸回到办公室,还未踏进门,手机就响了。
是秦尽在,她一点也不意外。
“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秦尽在的声音当中透着焦急与关切。
周蒲齐悲哀地想,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在做戏?
“我回办公室了。”她冷冷地答。
“怎么了?你声音不对劲,出什么事了吗?不是说好等我来,怎么饭也没吃就走了?”秦尽在一连几个问。
周蒲齐深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答道:“我没有胃口,就先回来了,你慢慢吃。”
“你到底怎么了?”对方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
周蒲齐在电话这头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晚上见个面吧,我们有必要谈一谈。”说完,掐了电话。
她觉得头晕得厉害,连带着身体也晃得厉害,她将手伸出去,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了冰凉的门把手,继而她将自己整个身子都靠过来,紧紧地攀住了它。
她总是踏上同样的路途,总以为事情能够按她所想,顺顺利利地进行,可是,这中途总是横生枝节。这一回,她是彻底地,岔了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