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记忆被现实一点一点撕扯出来,痛苦就会变得绵远悠长。
沈临河收到沈渡川乔迁宴邀请时,正坐在院子里赏风景。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树枝都变得光秃秃,前两天老太太刚把院子里的落叶给清扫了一遍,所以现在沈临河眼前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没有任何阻碍随意来去的风。
手机在兜里响,沈临河接起来。沈渡川爽朗的声音响起,他在那头说自己和瞿深搬了新住处,地方比原先的要大许多,正好将瞿浅接回家来调养。
沈临河静静地听着,只问了一句:“你会邀请阿蒲吗?”
那边顿了一顿,然后才说:“我尽量。”
谁都知道周蒲齐自从婚约解除以后,就进入了自我封闭状态,几乎不与朋友来往。这样子的状态太熟悉,六年以前她也曾这样对待过他们。只不过,先前已经经过一次大伤痛的周蒲齐,这回并没有消失,有朋友关心的电话也会接起来应付,但多半还是说自己很好,没事,不需要担心。
沈临河想了许多个夜晚,但仍旧不知该如何自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又不会被冷漠对待。他看着院子里急急凋零的玫红菊花,一丝头绪也理不出来。
沈渡川乔迁之喜,并未大肆设宴,只是摆了张小桌,供几位关系不错的朋友叙旧。沈临河抵达得算早,被沈渡川拉到一边,说:“她大概不会来,在电话中已经推辞。”
沈临河虽早已料到,但也不免失望。
到场的不过赵奇奇、贫大葛、孙小泉、陈梁,加上沈临河也才五个。没了周蒲齐,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沈临河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桌旁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轮椅上的瞿浅。
瞿浅出院也才一个星期不到,勉强能由人抱上轮椅坐着,不用整日躺在床上。她原本就没什么活力,现在就更是沉默寡言了,段榕肩负起保姆之职,忏悔之余为此费尽心力。因此,瞿深即便恨透了他,也还是容忍了他每日过来照料,陪着瞿浅。说到底,瞿浅心里大概还是在爱着这个薄情的男人的罢。瞿深曾这样想。
今天段榕还没有到,大概知道今天要摆乔迁宴,便不好意思过来凑这个热闹。瞿浅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瞿深夹了好些菜给妹妹,可是都被她一一摇头拒绝了。众人吃得也是兴味索然,大家多多少少都明白其中的纠葛,因此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诸如“最近股票下滑房价上涨油价飙升”等的冰冷话题,或者,只是沉默。
饭菜是沈渡川和瞿深二人合力做的,瞿深说:“饭菜不合口味也一定要将就着吃干净,实在吃不完就打包带走。”
赵奇奇抗议:“以前我家的猪肝怎么就没这待遇?”
“谁叫你弄那么难吃?”沈临河不屑。
“切,就你弄得好吃,要不是周蒲齐帮你作弊,你怎么可能做那么好吃!”
一句话说得四下里一时静了下来。
“诶?今天怎么没看见猪小黑和蒲疯子?”孙小泉终于得了机会,假意十分诧异地问。
“猪小黑生意忙,抽不开空。”这是大家都能猜到的,不过沈渡川还是解释了一遍。而关于周蒲齐没有来的原因,沈渡川却自动略过了。
孙小泉却不依不饶:“那蒲疯子呢?”
瞿深直爽:“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大家都很关心蒲齐,她高高兴兴地送来了喜帖,现在又临时取消婚礼,心里肯定很不是滋味。”
“究竟为什么取消?”贫大葛问。
瞿深耸肩:“我也不知道。”
“哎——陈梁,你的机会来了。”贫大葛拿手捅他。
陈梁看了众人一眼,没说话。
“不过说起来,你和我家瞿浅关系这么好,我们倒完全不知情。”身为瞿浅的亲姐姐,瞿深这么说道。
陈梁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沉默不言的瞿浅开口了:“因为我和段榕的事,曾被陈梁发现过。”
众人均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也就是高中的时候。”至此,瞿浅已算解释完毕。
众人虽仍旧云里雾里,但也多半能猜出个大半。
还是沈渡川笑着调侃,岔开话题:“要我说,陈梁你可得努把力才行,要知道,我弟弟可比你优秀多了,你得小心他哪天给你杀个回马枪。”说着,他端起高脚杯向沈临河示意。
沈临河本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懵在了那里。好半天,他才愣愣地看向陈梁,但没有搭腔。
陈梁却是苦笑了一声:“我从出事那天晚上起就已经放弃了,之前的女朋友回来了,我们已经打算结婚。所以临河,我祝福你,希望你能够护蒲齐周全,也真心希望你们一家团圆。”说完,高举酒杯,号召众人一同祝福。
于是,这顿乔迁宴竟吃得是七零八落,众人肚皮直说吃得过瘾,其实是各怀心事,吃得并不畅快。
吃过饭,大家坐在客厅里打牌吹牛,也有人围着新房子转。
客厅布置得很是奢华,长沙发、长桌几、长地毯、家庭影院……一切都是铺张而华贵,高悬的一盏水晶吊灯将屋子映得流光溢彩。沈渡川喜欢收集古董和字画,家里上百万的花瓶都不止一个。这不,客厅角落里立着一只小方桌,上面就摆着一只花瓶,颇为典雅。
“这个花瓶值多少钱啊?”孙小泉从外头小心地抚摸着瓶身上精致的花纹。
沈渡川从自己手里的牌当中抬头,淡淡瞥了一眼,说:“嗷,没多少,几百块,是个赝品。”
“咦,你居然还会买赝品?”坐在沈渡川对面的赵奇奇诧异。
沈渡川没答话,从手里抽了两张梅花J,扔在桌子上。
孙小泉听说如此便宜,玩兴大起,胆大起来将花瓶托在手心。
那边瞿深切了水果招呼孙小泉来吃。
孙小泉回头应了声好,刚要把花瓶放下,可是放下的那一刻,突然听见里头传来“咯啦”一声响。她以为自己幻听,又将花瓶拿起来在手里转了几转,可不就听见清晰的“咯啦咯啦”声嘛。好奇心起,她忍不住将花瓶倾斜过来,随着物什划过瓶身清脆的声音,只听“咯噔”一声,物什最终干脆利落地掉在了桌面上。孙小泉将它拿到手里,一把极为普通的铜钥匙,大约能开旧式简陋家门的那种,现在早已经被淘汰。
“咦沈老大,你怎么放了把钥匙在花瓶里?”孙小泉将钥匙高举,好奇地问。
原本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假寐的沈临河,这时睁开了眼睛。睁眼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这把钥匙……何等眼熟!
他不由得看向沈渡川,而沈渡川却也正看向他。
接着,他听见沈渡川用十分冷静的声音说:“这是蒲齐以前埋在我家棚子里的,我一直没想起来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