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五百年前的1532年,法国文艺复兴时代的作家拉伯雷创作出了划时代的小说《巨人传》,它洋溢着浓浓的青春朝气和熠熠的人文主义的光辉,成为法兰西民族当之无愧的精神遗产。而其中第二部第七章,专门讲的就是图书馆的藏书。说的是卡冈都亚之子庞大固埃从奥尔良来到巴黎,巴黎市民对他十分惊奇和畏惧,因为他的父亲初到巴黎时,曾把圣母堂的大钟摘下来,挂在他的尊骑牝马的脖子上(否则怎么叫巨人呢?),而庞大固埃在巴黎住了些时日后,认为这地方不但住得,而且还发现该市圣维克多寺图书馆的建筑十分壮丽,里面的藏书尤其丰富。
更为惊异的是,拉伯雷居然在他的这部书中不厌其烦地给我们开出了一个该馆的部分藏书书目,我数了一下,有八十多种之多,都是些什么书呢?看看名字就十分有趣:《法制裤裆考》《秽行榴子繁殖术》《传教士之麈尾》《巴黎神学院关于神女卖笑之律令》《社交场中出小恭法之研究》《书吏之篓》《罗马吹牛律》《村学究之酸态》《童贞女之赝品》《寡妇光臀写真》《论消除伪君子之必要》《魔鬼国籍考》等等,不知道这些是出自拉伯雷的杜撰还是实有其书,如果是杜撰,我不得不佩服拉氏的想像力之高。我想他列出这些书的目的,不光是给读者开眼,应该有颠覆图书馆的意义在里面吧。
话说回来,高庐人从来不缺少想像力,他们机智俏皮而又充满睿智,那个当时人称怪物的埃菲尔铁塔就是一例,最近的例子是法国人安德鲁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给中国下了一个金蛋,那就是国家大剧院,人称“红旗下的蛋”。
图书馆可以给小说家惊人的想像力,如果说拉伯雷只是初试牛刀的话,那末当代著名小说家意大利的埃科,则大有踵事增华的架势。他的那本给他带来巨大声誉的小说《玫瑰之名》,整个儿都把故事搬到了修道院里的图书馆里,叙述的是一个与现已失传的一本怪书,亚里斯多德的《诗学卷二》有关的离奇情节。故事发生在中世纪的1327年,风光绮丽的意大利北部有一所富有的修道院,修道士们被怀疑有秽行异端,方济各会的英国教士威廉奉命前往调查,院长告诉他,几天前一位年轻的书籍插图装帧师奇怪地死在主楼东面的万丈悬崖下,威廉答应协助院长破案,他要求在修道院内有通行无阻的权利,院长同意了,只是不要他进图书馆。院长警告他,图书馆藏书甚多,是神界迷宫,它自卫能力无法估计,进去也许就出不来了。我想这话要是曾担任过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的博尔赫斯听了,一定感到双重的无奈。他生前以“迷宫小说”让读者欲罢不能,而在当馆长后却双目失明,他因此自嘲道:“命运赐予我80万册书,由我掌管,同时却又给了我黑暗”。
再回到《玫瑰之名》上去,在院长警告的次日,一位精通希腊文和阿拉伯文的修士被发现死在猪血桶里,威廉检查死者书桌时,发现了一本怪书,前半部是****、宿娼、同性恋等异端邪说,后半部都是希腊文写就的《诗学卷二》,这是亚里斯多德的世间孤本。死者还留下了一句暗语:“镜上有四,其一其七”,不一会儿,怪书不见了。
随后的日子,那本怪书又使馆长助理、药剂师和馆长接连死亡。这一桩桩惨不忍睹的案子使威廉意识到非揭开图书馆和怪书的奥秘不可,在助手的帮助下,威廉破译出“镜上有四,其一其七”正是打开图书馆密室的方法。进入密室后,他们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个瞎子,即四十年前的馆长约尔格。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正是他。原来约尔格在这本违反教义的怪书上涂上了剧毒药物,谁想翻阅就必须用唾液润湿指头才能一页页翻开,就这样,他杀死了一个又一个无辜负的修士。为了不让这本违反教义的怪书为世人所知,以免宣传真理的“异端邪说”散布出去,最后瞎子把书撕成了碎片塞进口中,在最后的争斗中,瞎子将蜡烛扔向书堆,一场大火随即而起,连续烧了三天三夜。窒息而死的院长,中毒身亡的瞎子以及那本被他吃了一半的怪书都随同修道院一起化为灰烬,基督教世界最大的图书馆不复存在了。
《玫瑰之名》在国内有两个译本,另一本译作《玫瑰的名字》。这个书名( TheNameOfTheRose)连埃科自己都没有确指是何意思,他实际上从书名开始,就想为读者设置一个不小的迷宫,而读者要想找到进入该书的密码,就必须先从琢磨玫瑰的意义开始。而从此书,我们可以悟出,统治者最得心应手的就是愚民政策,在他们眼里,与他们的思想不符的都是异端邪说,400多年前布鲁诺不就是因此被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吗?而他就是在修道院的图书馆里借了一本“怪书”而大彻大悟的,这本“怪书”即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
无独有偶,我们熟知的英国女作家 阿加莎·克里斯蒂在所写的众多的推理惊险小说中,也不忘与图书室搭上暧昧的一腿,她的《藏书室女尸之谜》,从书名看就很抓读者眼球,而且,在一个弥漫着书香的房间里摆上一具金发女尸,确实能收到强烈的对比效果,让人浮想联翩。显然,作者也深谙此道,她在前言中写道:“书里描写的藏书室属于非常正统、传统的那一类,而尸体则让人觉得悱恻不定、触目惊心。”实话实说,虽然这本书在克里斯蒂阿姨的众多小说中可跻一流,但与《玫瑰之名》相比,更多的却是噱头,与书基本无涉。倒是最近读到的法国作家佩居的《孤独的女孩》中,对开了一间“存在书店”的旧书商沃拉的心理描写,更让人怀思。他在进货途中不幸撞死了一名缺少家庭温暖的、放学急匆匆回家的小女孩爱娃,虽然交警确认他没有任何责任,但他仍然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沃拉最喜欢讲一个女人与书的故事。这个女人被关在苏联一座不见天日、漆黑一团的监狱里(这使我想到了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但脑子里一直记得年轻时代学过的莎士比亚的一出戏。后来她成了瞎子(天呀,又是瞎子),十分孤独,又发了疯。她一字不漏地用英语背出了《李尔王》,慢慢地,她自己的黑夜露出了光线。她看见了书,看见了文字,生活一下子有了意义。
说来说去,不管是书还是图书馆,是买书还是读书,是阴谋还是爱情,哪怕有一天,书和图书馆在地球上消失,有关书的一切仍然是一个提供想象力和曲折故事的理想入口。拉拍雷也好,博尔赫斯也好,埃科和克里斯蒂也好(听说这位女作家的外公有丰富的藏书,她小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听外婆给她念书听),他们一无例外都对书着迷,并有着超越平常人的想象力,从而以他们的作品部分地延长了自己的生命,书比人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