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来,可能还不知道,咱们殷副不是就等光荣退休了吗,所以这一次才会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就急急忙忙通知省里,好显示他的办事效率。可是这个案子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省里的人来了之后,立刻喝令停止调查,并将案子压了下来,生生给殷副吃了个闷嘴巴子。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可想而知应该是牵连甚广的事。刚才那个警员,就是眉毛上有刀疤的那个,看似级别最低,但是在你来之前,似乎整个局势都是由他掌控,应该是有什么隐秘的情况并未告知我们。总之你来之前,他们已经去过郊区发现柜子的现场了,似乎还得出了初步的结论,刚才他们的讨论已经决定把案子压下来不予处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殷副根本插不上嘴,所以看见你迟迟不来才会不高兴。最后还是你那个同学齐铭拿着行政级别压了一下,他们才表面上给个面子不再多说什么,但实际情况应该并不乐观。不过无论怎么说,如果不是他,现在可能你连柜子都看不到。”
听耗子这么一说,小楼心说算了,反正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案子,关老子鸟事。但嘴上还是甩了一句:“谁想要看柜子来着?里面又没装个蔡依林。”
去吃饭的路上耗子又告诉小楼一些细节,说这个柜子是昨夜一对男女去郊外玩车震,玩着玩着又打起了野战,后来女孩去小解的时候发现的。那地方前段时间塌过方,可能是原来埋在地下,后来卷在泥流中被冲到了树林边上。
根据那些解密人员的说法,如果柜子真是达芬奇密码筒的仿制模型,塌方这么大的震动,应该早就把柜子里的东西破坏了。或者他们根本不想查出实情,所以随便编个借口来搪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事情果然阻力重重,幕后的厉害关系可能比小楼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但还有一点是不合理的,小楼问道:“那对男女发现了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石,为什么不带走反倒要报案呢?”
前面两三米远的地方,“月光宝盒”已经到了。这是县里最大的娱乐中心,那些生命中苟且而猥琐的吃喝嫖赌毒,全在当地政府的默许下存在这里,生生不息。
“昨天晚上发现的那个柜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呀?”刚进大堂,女领班就摇曳生姿地迎了上来,面容甜腻,笑得跟个葫芦娃似的。
小楼立刻明白,原来她就是昨晚发现柜子那对男女中的那个“女”,因为这种案子牵涉到超过十位数人民币的宝石,未侦破之前是不会公开的。小楼与她之间曾有过一段情,可是现在几乎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了。人的天性也许就是这样,不管多么热烈疯狂地追逐过,不管有过多么整饬的相伴,在失去的那一天就注定了日后的遗忘。你可以认为这是无情,当然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自我疗伤的方式。
但也有例外,比如小楼,他脑袋里女孩的名字从来就只有夏然一个。
“知道那个发现柜子的女孩为什么会报案了?”小楼刚推门走进包间,已经在嘱咐服务员配菜标准的耗子抬了抬眼,揶揄了一句。
小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就识趣地不再言语。齐铭一直没摘下他的蛤蟆眼,似乎对两人的交流毫不关心。站在厅子旁边负责侍应的女服务员不住上下打量他,耗子悄悄跟小楼说,那眼神压根就是断定齐铭是一得了花柳还要掩耳盗铃遮住脸上烂疮的嫖客。
齐铭微微皱了一下眉毛,似乎听见了小楼他们的窃窃私语。
“我刚才打了个电话,有一个我带过的法医已经到你们局里了,相信他会对事情有帮助。”齐铭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又继续闷头吃他的冬虫夏草。这让耗子很不好意思,同样是警察,境界一下就区分开了,小楼却不以为意,只是因为这种相似的违和感,突然想起了夏然。
从夏然与自己分手去墨尔本读研,到现在,也已经差不多有三年了吧。
3.柜子里的“东西”
走出机场的时候,夏然下意识地遮了遮头顶猛烈的太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继续留在国外陪年世已高的父母,就这样一个人回到这个小县城来。也许,她只是突然很想听那个人唤她一声“夏然”,用当年林荫路下拉起她年少的手时那种略微发紧的声调。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用刻薄的语言来对待他的浪漫,我会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样温柔地回应说“Ditto”。如果他还能记得我走之前说的倒数第三句话,我就应该会这样的吧,谁知道呢。夏然这样想着,取出手机,找到了一个号码,传了一条简讯过去。
对街一对男女在KFC门口纠缠不休,俨然在做作地演绎着所有年轻男女之间的那些老套桥段:谁总是喋喋不休喜欢问东问西,而另外的谁习惯什么都不说;谁用撒娇使小性子的方式来反复验证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的地位,而另外的谁终于耐心耗尽,皱起眉头。关于“忍无可忍”的后半句,无非是“无须再忍”或者“从头再忍”这两种。夏然无心理会眼前这对男女的结局究竟是哪一种,她认为自己早已经过了那种把幼稚当可爱,把无知当纯洁的年龄。而更重要的是,左手十一点钟方向一个穿着正装大步流星走进星巴克的成熟男人,让她想起了自己此次回来的真正目的。
沿街的风景在出租车窗里渐次闪过,这里的一切,都还像我离开时那样,没有改变过么?
一个小时之后。
齐铭收到消息说柜子已经打开了,催促小楼他们赶紧回去。
“问了柜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吗?”边走小楼边问。
“到了不就知道了。”虽然戴着墨镜,还是没有挡住齐铭甩出的一个白眼。
转过巷口,阳光有点刺眼,夏天什么时候才能麻溜儿地从芜县滚蛋?小楼皱着眉,本能地用手挡了挡额头,就看见前面大厦上有一个不寻常的黑点。
有人要跳楼!
还没等小楼反应过来,齐铭早已经绕过人群,踢翻挡路的几个垃圾筐,冲进大厦的侧门。恍惚间,小楼只看见他高大的身影一闪,就消失不见了。正准备招呼耗子跟上去,却看见耗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扎进人群疏散群众,询问情况去了。
亮明身份后,小楼让围观的群众保持安静,准备喊话。太阳毒得厉害,小楼眯着眼睛朝天台晃动的人影看去,额头上冷汗密密地往外冒。可是一嗓子还没喊出来,楼上的男人不见了。
正当小楼奇怪的时候,齐铭带着一个约摸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从大厦侧面的安全门出来了。围观的群众一片哗然,四周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齐铭像谢霆锋出街那样,风光无限地从衬衣口袋里摸出那副蛤蟆重新带上,招呼耗子把人带回局里询问情况,又打发人群散去。
“小子可以啊。”小楼轻声嘟囔了一句,酸溜溜的口吻就像秦淮河畔没落的老鸨。
人群散去之后,耗子先行带那名男子回局里了。齐铭走过来,平静地告诉小楼,男人的儿子被人绑架了。
那个男人告诉齐铭,带儿子到城北郊外树林旁边的嘉年华玩的时候,为了锻炼儿子的独立性,就让他自己去找小丑买海绵宝宝气球,前后不过一根烟的功夫,再一转身回头,却发现儿子不见了。就是今天早上的事。男人急忙跑去问那个小丑,可是小丑说人太多没留意到。
“这男人还真有耐力,郊外丢了儿子跑这来自杀。”小楼怀疑道。
“所以说芜县治安好跟你压根没什么关系,”齐铭冷冷地说,“嘉年华那种人山人海的地儿,丢个小孩这种事还不是分分钟都在发生,他跑这儿来,无非是靠近衙门好办事,让你们这几个局里的爷儿赶紧重视起来。”
这几句揶揄小楼是结结实实地听进去了,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
回到局里,门口的保安告诉小楼,副局长身体不适,已经先行回家休息。小楼无奈地摇摇头,而齐铭还是那一副千年冰川万年雪的冷静表情,仿佛他早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了。对,他的确预料到了,局里的这几个爷儿。
但真正让小楼和齐铭担心的是,如果副局长因为上头的压力而不敢跟进这个案子,那一切就更加举步维艰了。
耗子正在大堂里给那个儿子走失的男人做笔录,小楼与他对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就尾随齐铭朝证物室走去。
解密人员已经回省里复命,将整个烂摊子丢了下来,看样子形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峻。唯独剩下这个穿着白大褂的,还是看在与齐铭往日交情的份儿上才来的。事情逐渐从一个官方的案子,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民间的调查。
这个倒霉的柜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会让上头有这种反应?
法医见他们进来,也没打招呼,就径直把证物台上的无影灯重新打开,然后退到一旁。齐铭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了一下感谢,就凑上去看放在证物台正中央的柜子,旋即皱起了眉。而小楼几乎差点吐出来。
一具被扭曲在柜子的尸骸赫然眼前。尸身已经全部烂光了,只剩下一层肉皮贴在骨骼上,所剩无多的肌肉组织也全都被氧化成深褐色。尸身的双腿以异乎寻常的角度叉开,小腿又回折过来,脚掌交叉,双手握拳,双臂叠放于胸前,就像某个遗失宗教的坐化仪式。而最恐怖的是,尸体的上下颚极不自然地张开着,小楼仿佛都能听见他或者她死前痛苦的嘶喊。
法医正准备说什么,小楼却突然觉得鼻尖溽热,一股巨大的腥甜味如同呛水般醍醐灌顶。用手一抹,顿时沾上黏腻的血迹。还来不及说什么,小楼目光一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4.假寐
胸口如同撕裂般疼痛,仿佛有一个牙医正拿着电钻在胸膈里肆意妄为,咳嗽了两声之后,小楼重新恢复了意识。身体的感知正在慢慢复苏,小楼发现自己斜靠在证物室的沙发上,而齐铭他们坐在一旁喝茶。光线很暗,朦朦胧胧的影子在眼前晃。不知什么原因,当年被齐铭陷害的经历突然闪现脑海,而几乎也就是在那件事情不久之后,程老爷子在一次醉酒之后胡言,说他当年也是被齐卫(齐铭的父亲)陷害,才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这些记忆偏偏这个时候跳出来,小楼觉得凡事总有道理,况且这次案件直到现在,实际上还没发生任何人员生命财产受损的情况,那个柜子里的童尸看着也像是死了有些年头了,对它的调查应该是属于考古范畴的事,与刑侦无关,但齐铭从一开始就介入进来,其积极的表现让人难免觉得这件事情背后牵连着广泛的利益,至少他也掌握了很多小楼不知道的内幕。其实从始至终,小楼都没觉得这个案子有什么好查的。
如果说有一股势力在暗中阻挠这件事情的曝光,一个刑侦厅副大队长应该没有什么实力与之抗衡,除非还有另一股势力在背后支持齐铭。如果这种支持真的存在,那么事情就变成了两股势力之间的角力。就目前的形势推断,能够让政府势力也牵连其中,事件的核心很可能不仅仅与财富有关。夏然已经让小楼傻了这么多年,从前他还以为齐铭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后来的事实却证明太单纯的结果就是死得不单纯,以往的经验告诉小楼,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傻子的舞台。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脑袋里蹦出来:小楼决定假装没醒,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但刚才的动静显然已经惊动了齐铭和他的法医朋友,他们的交谈停了下来,通过眼缝的虚光,小楼隐约觉得他们正看向自己。空气太安静,小楼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喘气儿的频率长长短短有点打漂儿,这样下去不行,一定会被发现的。要是耗子现在推门进来汇报点什么情况就好了,至少注意力能有一个短暂的转移,这样想着,小楼翻了一个身,背对着齐铭他们蜷进了沙发里——他决定冒一个险。
“小丽,你今天的蕾丝很特别啊。”小楼打了个嗝,长长吐了一口气。
法医应该是笑了一下,说道:“你这哥们真有意思。”
“别管他,你继续说。”
打火石擦了两下,大概是齐铭点了一支烟。
“根据尸体的盆腔结构来看应该是个男孩,年龄大概在7岁左右。看尸身的腐烂情况,同时结合土壤含水量及柜子内空气流通等因素分析,可以大致推定应该已经埋葬了三四十年。由于尸体的腐烂程度严重,几乎只剩下一把骸骨,所以死因尚未明确。但看尸体的摆放情况,显然生前遭受过虐待。”法医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不只是这样,在柜子里那具童尸的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齿轮和机关,都是用金属器具制成的,虽然大部分被湮没在童尸的腐浆中,细节还有待进一步查证,但总体看起来还是非常的诡异。这就是其模仿达芬奇密码筒制造出来的内部精密结构,作用是防止外力强行打开。”
“可是,这种密封的尸盒刚刚在这里打开,应该整个屋子都是尸腐的味道才对,为什么我们刚才进来一点都没闻到?”齐铭的声音。
“一开始我也奇怪,不过后来我在柜子里发现了这个。”法医指着培养皿里的棕色液体给齐铭看,“应该是一种复合的化学药剂,配方现在还不知道,要等化验报告出来后才会有结果。但奇怪的是,这种油状物质并不像是现在常用的防腐剂或者除臭剂,看质地和粘稠度倒像是花粉酿制品。”
“你是说蜂蜜?”
法医耸了耸肩,算是回答。齐铭皱着眉把烟按熄,用双氧水擦了一遍手,就戴上塑胶手套直接把手伸进柜子里去了。无影灯晕在齐铭轮廓分明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披戴光华的刽子手。摸索了一阵,他从尸体胸前的腐肉中找到了一枚看似玉坠的东西,那玩意嵌在胸口里面,不把手指探进去摸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已经和所剩无多的腐肉黏在了一起。齐铭一扯,玉坠就粘连起了几丝黑褐色的腐肉,像隔夜的凤梨姑老肉那样藕断丝连地脱了出来。法医立刻用镊子接过齐铭手里的玉坠,放到盛放双氧水的广口培养皿中清洗。
这枚玉坠成色普通,看质地应该是辉石类的玉器,虽为碧青,但成色显然远比不上翠绿的翡翠。雕刻技法就改革开放时期的技术来看,也只能勉强算是中乘,但若是古物,就很难说了。玉坠总体呈水滴状,约摸一个普通印章大小,雕有兽形。再仔细一看,齐铭又觉得不对,这玩意儿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雕的是蛇么?”齐铭不动声色,阴郁地问,“还是龙?”
“啊?”法医显然对齐铭突然的变化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没问你。”齐铭转身面向小楼躺倒的沙发,“你究竟还要赖床到什么时候,小楼?”
5.玉坠的秘密
被发现了?
不可能吧?小楼觉得齐铭肯定是在试探自己,于是决定继续装睡偷听,可是对方的下一句话还没说完,小楼就灰着脸跳起来,走到的证物台旁边。
“你是要我打电话给夏然,让她来叫你起床吗?”
小楼把鼻子里塞的棉花取出来,血已经止住了。法医看见小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好,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顾南城,是齐铭的朋友。”又礼貌地伸出手来,“幸会了,程小楼。”
小楼讨厌帅哥,尤其是这种荷尔蒙味道很浓的款,只是指尖在对方手上刮了一下就匆匆收回来。心说,天知道你丫手上沾了多少死人的晦气,看你印堂发黑的样子,要是能通灵,估计都能看见一大篓子厉鬼抱着你的脸啃。不过话说回来,齐铭究竟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醒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