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帅宇说完那句话之后,终于轮到我沉默了一把。
我实在是不明白他那句话是从何而来。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我“该有更好的生活”的话,那么就表示,我现在的生活并不好……?
可我觉得自己现在过的很好,也实在想不明白哪里不好。
湛帅宇对我充满疑问的目光毫无感觉。
他打着方向盘,动作随意而潇洒。
突然一脚刹车,车又停了下来。
我回过神儿来,“咦?怎么停了?熄火了?没油了?要不,要不……”
湛帅宇说,“你到家了。”
我“啊?”了一声,向外看——一楼阳台上隐约有一堆大大小小的鸟笼子,那都是养鸟大爷的命根子,数量之多简直成了这栋楼的地标——可不是到家了么?
我把包拎在手上,说,“那,我下车了。”
湛帅宇看了我半晌,“林奈……”
我说,“啊?”
湛帅宇叹了口气,说,“……那你下车吧。”
我看他叹气叹得十分失落,说,“要不上去坐坐吧,那也是你家。”
湛帅宇没有说话,迅速拔掉车钥匙开门下车。
= =,看他动作那么快,我甚至怀疑他绝对是有预谋的。
不过,那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洛洛的存在除了姥姥之外,连我父母都不知道。
谁都不敢保证所有人都会像姥姥一样对这件事采取豁达的态度。毕竟未婚生子——甚至“没毕业就有了孩子”这样的事情如果被太多人知道,不说会被鄙夷的眼神看死、被唾弃的口水淹死,最起码我可能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拿不到毕业证,我拿什么养自己和洛洛?
虽然今天中午时,洛洛被姥姥带走了……可厨房里的奶瓶,卧室里的婴儿床、玩具,阳台上晾着的小衣服小裤子,房间里整包整包没拆封的尿不湿……哪一个正常女大学生的房间里会有这些东西?!
湛帅宇跟在我身后上楼,漆黑的走廊里是一前一后凌乱的脚步声。我在混乱中思考着还有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我沉下一口气,大叫一声,“啊呀!完蛋啦!我没带钥匙!”
这一叫的声音,分贝控制得十分好,把走廊里的声控灯全都叫亮了,视觉上的突变让这一声惊呼的效果翻了几倍,我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
湛帅宇站在我身后的楼梯上微微抬头挑起一边眉毛,说,“没关系,我也有钥匙。”
我,“ = =……”
我只得转身继续向上走,深切的体会着什么叫举步维艰。
转了个弯,又上了一层,听到湛帅宇在我身后问,“如果我也没有钥匙,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那回宿舍凑合一晚,明天找开锁的人来就好啊。”
湛帅宇又轻叹了一口气,说,“林奈,不要总凑合,过日子要认真,女孩子要先对自己好,自私点儿也没什么。下次再有事,不管什么,记得先给我打电话。”顿了顿他又说,“在K城除了我,你也没有更亲近的人了。”
我“嗯“了一声,心里很高兴。
湛帅宇这话说的我十分受用,的确,我和湛帅宇都在J市长大,从小就认识,不要说在K城,除了他之外,这辈子我身边还没有一个人像我和他认识得这么久的人。
正想着,房门已经被湛帅宇打开了。
屋子里没开灯,漆黑一片。
我不客气的先挤进去,只脱了一只鞋就很没形象的往里面跳,迅速关上卧室门和厨房门,干笑两声,说,“这里面很乱的你就不要进去看了。”
接着我又跳回来,脱掉了另一只鞋。湛帅宇已经换好拖鞋坐到了客厅的沙发里,四处打量着,说,“还是我走时的样子。”
我心虚的说,“哈哈,是啊……你的房子嘛,我怎么好改什么,哈哈。”
湛帅宇说,“那你想翻新装修一下么?想的话跟我说,住的地方还是舒服一点比较好。”
我说,“我无所谓啊,这里比宿舍好多了。你的房子嘛,你随意啊。”
湛帅宇忽然话锋一转,眼神颇有深意的看着我,说,“你还真的没藏男人。”
“……”我说,“那个,怎么会,我什么时候说过有男人了嘛,哈哈哈……”
在他意味不明的注视中,我一边打哈哈一边迅速闪进厨房。
一关上门就长长舒出一口气……
我倒了一杯洛洛的橙汁,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和食道流到胃底……我的紧张情绪才有点儿缓过来。
又倒了一杯果汁端出去,我想我当时一定笑得谄媚的对湛帅宇说,“内什么,喝点橙汁吧,果汁解酒。”
湛大爷深沉的“嗯”了一声,很有范儿的拿起橙汁,抿了几口。
大概湛帅宇看出来刚刚那个问题比较尴尬,后来他就不再说这些了。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好半天,湛帅宇像是有事,总是在发短信。他按键的速度特别快,短信一条一条平均间隔两分钟,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对他说,“发短信多累啊,打个电话不就好了?”
他说,“也没什么大事,就随便聊聊,”他放下果汁杯子站起来,“我先走了,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我连忙说,“不要紧,我睡的很晚。”
他走到门口,一边低头穿鞋子一边说,“这楼是K大的职工宿舍楼,还算安全,不过你一个人住,记得不要往家里带陌生人。”
我说,“不会的,我这里从来没有别人来。”
湛帅宇说,“嗯,那就好。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说,“嗯,一定。”
湛帅宇转身开门,说,“那我走了,你关好门。”
我说,“你路上小心。”
他走出去两步又突然走回来,“最好把我的手机号码背下来,不然手机丢了你就找不到我了。”
然后没等我回答他,只听“嘭”一声,门就被他从外面关上了。
在秋天终于甩开了步子跑远了之后,冬天的萧索寒冷终于到来了。
刚下第一节课,我收到湛帅宇一条短信,“周末有时间么?”
我已经有两个星期没见到湛帅宇了,不过他是个大忙人,见不到是正常的,不知道这次找我又有什么事儿。
我给他回,“有时间,怎么啦?有什么事?”
回完短信之后,我把手机塞到包里,抱着书本笔墨纸砚迅速流窜到教室最后一排,挤到苏苏旁边说,“下节课是儿科,飞沫大侠又要来了,我这次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飞沫大侠”是班里男生给上次那位儿科的法医大叔取的外号——“飞沫”二字来自于大叔上课唾沫横飞的状况。我认为这个名字取得十分传神。因为从法医大叔嘴喷出的“飞沫”飞出的距离,是任何一位善于喷口水的教授都是无法企及的。
据一位一直喜欢坐在第三排的同学讲,只要是他的课,一节课下来,脸上都会零星沾上几滴口水,因为曾经在他眼皮底下的第一排听过一节课,我对这一点深表同意——要知道,那一次下课之后,我感觉自己简直用他的口水洗了把脸。
而叫他“大侠”,则完全出于对他连绵不绝的崇敬之情,大叔的彪悍程度着实让我们这群自认为已经开始心狠手辣的医科生们敬仰,他已经连续好几次在课上给我们讲那件他们局里接到的婴幼儿不明原因大量集体死亡的案件,据说由于解剖婴儿尸体的情况不太多见,因此他已经把整个解剖过程都录了下来,甚至截了一小段在课上放给我们看,并且感叹体内水分蒸发后的婴儿尸体实在是弱小得可怜——往往他只是想切开皮肤,结果一刀下去,肠子都划烂了。
于是为了避免在课堂上被飞沫大叔误伤,大家全都心有灵犀的集中到了教室的后半部分。抢到了最安全的倒数第一排的位置,我十分满足的趴在苏苏旁边,趁着课间开始补眠。
朦胧之中,我忽然听到教室里一阵骚动,有女生叽叽喳喳,兴奋的小声乱叫起来。
苏苏则在一旁猛扯我的胳膊让我起来,我嘟嘟囔囔口齿不清的跟她说,“……等上课了再叫我,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困死了……”
苏苏完全没管我说什么,我感觉她就像是看到了外星人一样,着急的恨不得揪着我的头发把我脑袋拽起来,“奈奈,你快起来!快看快看!快看,啊啊啊!!”
我只得坐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苏姑娘……到底怎么了?”
苏苏有没有回答我、回答了我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也听不到了。
因为讲台上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微笑着说,“大家好,这节儿科由我来给大家上,我叫仝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