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喧嚣的紫禁城终于归于平静,选秀这桩盛典在康熙不断颁布的恩旨中落下帷幕。
令各宫娘娘松了一口气的是这次选秀后宫之中仅进了两名新人,年逾五十的康熙显然没有太多精力流连于后宫各色美人之中。与苏惠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乌苏里氏·静雅被封为贵人,汉军旗出身的陈氏则被封为常在。
出人意料的是姿容秀美、气质出众的瑾萱不禁未被留在后宫反而被指给了一个普通宗室子弟为嫡妻,不知到底是后宫妃嫔施的手段起了作用,还是这种类型不得康熙欢心。反倒是嚣张跋扈的乌苏里氏·碧柔被留了牌子,待三年之后再选,期间不可自行婚嫁,真不知是对她的爱重还是惩罚,三年之后她都十八岁了,在现代刚成年在古代那可是为人所诟病的老姑娘了。
六月初整个紫禁城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氛围,官宦人家、宗室望族大都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官媒每日里从城东跑到城西,进出之间都是高门大户,磨破了不知几双绣花鞋,却仍是不嫌疲惫,想想日后得的媒人钱就喜上眉梢,乐得合不拢嘴了。
小定、大定之礼的花样百出,高门大户之间的攀比炫富倒是让北京城的老百姓开了开眼界,真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见不到的,各色珍稀、雅致的聘礼、陪嫁惹得寻常百姓驻足围观艳羡不已。
“啧啧!啧啧!看看那一盒盒的东珠,真是各各比鸽蛋大,我这辈子要是能给我闺女准备一颗就知足了!”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粗布长裙的中年妇人挤在人群中直愣愣的盯着一队送聘的队伍从眼前经过,那眼里的艳羡之色真是要把礼盒凿穿了。
“莫大娘莫不是在说笑?!”那莫大娘身边一个挎着菜篮的青衣少妇揶揄的笑道:“怕是咱们日后日日饮水充饥,一辈子也攒不出那一粒珠子的价钱!”
“要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看看这官儿老爷的气派,嫁个女儿就得这么些聘礼,瞧瞧那半人高的珊瑚摆件儿,今儿个可真真是开了眼了!”周围一人显然听见莫大娘两人的谈话忍不住出声附和。
“可不是!我老孙在老爷府里当差数十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见了京中贵人们的阵仗才真真是开了眼界了,以前那可真是眼皮子浅的很,没见过世面,就像少爷说的是井......井......井什么来着?!”懊恼的拍拍脑袋,抓抓头发,五十开外的老孙还想着拽拽文,想不到关键时刻居然掉链子,硬生生憋出一头汗珠子来。
“是井底之蛙!”老孙身边一做士子装扮的年轻人无奈的看着家中老仆那副满头大汗的模样,忍不住出声。
“对!对!对!就是‘井底之蛙’!还是少爷有学识,老孙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嘿嘿......”不好意思的笑笑,老孙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切!哪里来的乡巴佬!”一个身着绸衫,手拿折扇,流里流气,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以一副天子脚下上等居民的高傲姿态蔑视的看了一眼一身乡土气息的老孙和棉布长衫士子装扮的年轻人,不屑的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哪一个不是高门望族,就是随随便便一个七品小官儿拉出来也比你们老爷富贵十倍!更何况今日下聘的那可是堂堂国公府!”
高傲的抬起下巴,以眼角扫视一圈周围露出敬畏之色众人,得意的说:“这国公府那可是真儿真儿的皇室血脉,拿这样的人家跟你那乡下旮旯比,真是不知死活!”
老孙被吓得一激灵,慌忙摆手说道:“哎呦!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小老儿绝对没有冒犯国公府的意思......”
看到孙叔惊惧的模样,那年轻的少爷顿时沉下脸色,冷冷瞥了说话的青年一眼,那狠戾、冰冷的神色吓得他立时噤声,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乡下小子吓住了,登时怒火中烧,待要找回场子,才发现那主仆二人早已不知去向了,身边到处是一脸惊叹、艳羡之色的普通百姓,要找人是不可能了,只得暗道一声晦气,连看热闹的心思也淡了三分。
此时,不远处一座茶楼之上,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冷冷的盯着从窗下走过的送聘队伍,似笑非笑的对身边兀自品茶的男子说道:“这国公府真是好大的气派,一个区区庶子嫡妻的聘礼都赶得上公主的规格了!”
放下手中的茶盏,那男子无奈的起身,上前一步,拉着中年男人走到桌边,斟上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上无奈道:“你与他计较作甚,这宗室之间哪家不是如此,四哥若是当真不喜,就不该拉弟弟来这里,省得给自己添堵!”虽然自始至终都没往窗外瞧过一眼,但是十三阿哥胤祥对自己四哥的品性又怎会不知,他素来是节俭的性子,看到这些奢靡铺张的嫁娶之礼,自然恼怒非常。
“况且虽不是嫡子,但是听说这庶子是老国公的老来子,对这小儿子历来宠爱;再说这张家小姐的父亲也是二品銮仪使,嫁娶之礼自然不能含糊了事。”
“哼!你到是清楚得很!”四爷胤禛又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到底气不过罢了。人都说‘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些个闲散宗室既不为官,又不经商,那里拿得出这么大的手笔,还不是底下人孝敬的,这底下人的孝敬又哪个不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出来的,再想想户部库房堆得那堆白条和一笔笔陈年烂账,叹息一声,眉宇间隐有忧色:“皇阿玛老了!”
“四哥!噤声!小心隔墙有耳!”对自家四哥这带着哀痛的模样十三阿哥胤祥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深深叹息一声,不得不说自己的皇阿玛虽然体天爱民,功在社稷,但是终究是老了。
衰老消磨了年少时的雄心壮志,岁月腐蚀了当年的壮志豪情,他宁愿蒙着眼睛做一个歌舞升平的圣明天子,也不愿取下那层遮羞布看看这贪官污吏横行的大清王朝。
轻轻覆上四哥紧紧握着瓷杯的右手,胤祥轻声说:“皇阿玛老了,我们还年轻!无论怎样,我总是陪在四哥身边的......”
“十三弟......”反手握着胤祥的手,两两相握,胤禛缓下神色,温声道:“这辈子我最不后悔的事便是生在帝王之家,与你相遇!”
“四哥......”你可知,这辈子能遇见你才是我最大的幸运!这个面容冷峻,被皇阿玛斥责为“喜怒无常”的男人,在冷漠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意外温柔细腻的心,若不是有他在,自己能否长大成人都尚未可知,又哪里能得到今时今日的权位!
两人默契的不再提及方才的话题,吹锣打鼓的送聘队伍被远远的隔在一窗之外,就像是两个世界,彼此之间并无交集。惬意的品着茶,谈论着墙上的名家字画,在忙碌的两个月后,这片刻的安宁两人分外珍惜。
只可惜好景不长,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瞬间打破了这样静谧安详的时刻。
“主子!奴才齐布琛求见!”
“进来吧!”胤禛和胤祥两人对视一眼,齐布琛从不是那等无知的蠢货,能让他冒着被责罚的危险打破胤禛下的“任何人不得打扰!”的禁令可见事情非同一般。
看到轻轻推开的那扇门,胤祥试图抽回被胤禛牢牢握着的右手,怎料他不但不松手反倒抓的更紧了些,看到胤祥那副气恼的模样,胤禛唇畔的笑意越发明显了。对于四哥的恶趣味胤祥索性不再挣扎,随他去吧!好在齐布琛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
“启禀主子,宫里来人了,传主子即刻进宫!”恭敬的行了礼,低垂的头颅对于两人交握的双手视而不见,仿佛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并不值得任何关注。
微微挑起英气的眉尾,胤禛对于此次急招入宫的旨意颇感诧异。自己和十三弟刚刚才出宫不久,也没收到消息说近日有何大事发生怎么就突然又召人进宫了呢?在脑海里捋一遍近几日办的差事,也不曾有任何纰漏。既然想不出,索性就不想了,胤禛盯着齐布琛沉声问道:“可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会在这时候急招爷进宫?!”
“回主子的话:那传旨的太监也不曾讲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说此事似乎与弘晖阿哥有关!”
“知道了!”听到与弘晖有关,胤禛立刻起身,对胤祥说:“我进宫一趟,你且回复休息吧!这些日子可真是忙坏了,难得清闲就要好好休息才是!”
“这怎么行!”眼看胤禛就要走出包厢,胤祥连忙跟上边走边说:“弘晖可不仅是你儿子,那也是我侄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也要在跟前儿才安心!”
知道劝不住他,胤禛索性不再多言,只是心中暗自着急:弘晖历来不是胡闹的性子,若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皇阿玛怎会急招自己进宫,上一次这样的旨意传来还是弘晖出了天花......这次......
想到上次的事胤禛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周身的冷气足以冻死一头大象,周遭的平民百姓纷纷躲闪,生怕冲了这煞星的霉头。
感受到从胤禛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胤祥担忧的轻轻叫一声“四哥......”才使他面色稍加缓和,内心暗叹一声,胤祥又怎么会不明白,虽然四哥在弘晖面前从来都做足了严父的姿态,有时甚至会显得有几分苛刻,但是他对弘晖的关爱之情却至少不多,上次‘天花’一事直至弘晖大好四哥才真正放下心来,睡了第一个囫囵觉,不再半夜惊醒,这爱子之心可见一斑,但愿这次皇阿玛招四哥前去不是弘晖有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