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海棠和苏惠轮流守了弘晖一夜,确定病情不再反复。
第二天一大早弘晖醒来,刚要起身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这才想起,自己是生病了,昏昏沉沉之间,隐约记得些事情,但是不大真切。
挥动的手臂碰到床帐,帐子上的挂钩发出“叮当”的碰撞声,本就浅眠的海棠登时被惊醒,利落的从榻上起身,拨开帐子一看主子果然是主子醒了,惊喜道:“主子可算是醒了!”
弘晖才要张口,只觉嗓子干涩难忍,连话都说不出。
海棠看出弘晖的不适,连忙去桌旁端起茶壶倒一杯水送到他唇边,茶水放的久了早就冷了,好在六月的北京城也不是很冷,这样的茶喝下去到不至于让人难受。
但是海棠对此还是颇为歉疚的说道:“昨个儿白芷累的狠了,奴婢擅自做主让她晚上不用值夜,炉子上的火也熄了,累主子喝冷茶了!”
许是渴得狠了,一向对吃食颇为挑剔的弘晖不但没有发表什么异议,反倒就着杯子狠狠喝了两大口。
有水的滋润,嗓子终于不那么干了,弘晖这才向海棠询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尚未到卯时,”把杯子放下,海棠扶着弘晖重新躺下,淡淡的说:“时间还早,主子再睡一会儿,您现在身子还虚的很,不可太过操劳,快躺下休息才是!”
“恩。”弘晖虽然躺了几天了,但是仍困乏得很,没多久就进入梦想了。
再次醒来弘晖是被饿醒的,毕竟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闻见苏惠端进来的白粥的香味儿立刻就醒了。
“主子醒的倒是巧,该不会是肚子里的馋虫叫唤了吧!”海棠看见弘晖醒了就半扶着让他靠在床头,怕他不舒服,又在背后垫了个软枕,话音未落就听见弘晖的肚子传来“咕噜”一声,惹得海棠和苏惠闷笑不已,弘晖也红了脸颊,倒是一扫连日来的郁气。
喝过粥,弘晖细细询问过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知道昨日阿玛果真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难得的露出些孩子气的笑容。
“辛苦你们了!”虽然海棠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弘晖又怎会不知其中的凶险,用别人不曾听过的法子救治自己,还要说服阿玛和皇玛法答应,绝不可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是单单照顾自己也必是劳心劳力的,看看两人憔悴不堪的模样就知道。
“奴婢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海棠向来不会太高看自己,尽管对弘晖很有几分真心但是她永远不会忘记奴婢与主子的界限。
“主子要是真心体谅我们辛苦那就早些好起来,上次才刚好利索没多久就又来这一出,真真是要吓死奴婢们您才肯罢休啊!”苏惠可没那么多想法,对海棠和弘晖二人之间的波涛汹涌一无所觉,嗔怒的表达着对于此次因为弘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引发的一系列惨案表示抗议。
“是!是!是!是我不好,下次再不会如此莽撞了,一发觉自己稍有不妥就会立刻请太医的!”在苏惠和海棠之间弘晖其实是偏向于苏惠的,苏惠虽然偶尔会出些状况但是弘晖能看到她的真心;但是海棠从来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尽管对自己放上三分心意,他也无法探知真假。
为上位者最忌手下心思深沉,自己猜度不透。
“主子可要记得自己说的话才是,倘若再有下一次就罚主子......罚主子......”苏惠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罚弘晖什么好,罚抄书吧,他根本就不会觉得是惩罚,大概还会欣然接受,这可是难得的‘温故而知新的机会’;体罚吧,苏惠可没这个胆子,被上头知道了倒霉的可是自己!
诶!对了!苏惠想到那次害自己跌了一跤的罪魁祸首,眼前一亮,满脸兴奋的盯着弘晖说:“倘若再有下一次就罚主子把雪球身上的毛都剪了!”
原本弘晖还饶有兴致的看苏惠苦恼的样子,可是听到要剪雪球的毛,忍不住缩缩脖子,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对于雪球这个阿玛的爱宠,弘晖小时候可是曾经深受其害。
剪毛这事儿他还真干过,不但干过还给它设计了一个相当具有后现代风格的发型。
弘晖对此极其得意,可是他显然忘记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是狗?!
丫鬟婆子眼睁睁的看着发了狂的雪球追着三岁稚龄的弘晖在花园里东躲西窜,既不敢伤了四爷的心头好,又不敢看着雪球伤了四爷的嫡长子,只得,抱起弘晖向外冲,哪知护得了头,护不了尾。
只见雪球强健有力的后腿往地上一蹬,顶着后现代发型整个儿腾空而起,双眼紧紧锁定目标,确认,咬!
“哇!”凄惨的叫上在贝勒府上空响起,弘晖捂着流血的小屁股,下定决心以后见到雪球一定绕道走!
“主子?!主子?!”苏惠奇怪的看着弘晖脸色发青、神不思属的模样,叫了几声也不见他答话,心里微微有些懊恼,他才刚刚退烧,身子还弱得很,自己居然还拉着他说笑,真是太大意了!
“啊!”等弘晖从遥远而惨痛的记忆力走出来,就见苏惠一脸自责的模样看着他,温言道:“主子快好生歇着吧!是奴婢太大意了,连主子起色不好都不曾注意到。”
很显然苏惠是误会了什么,但是弘晖乐得将错就错,不自觉的摸摸屁股,八岁的弘晖更加坚定了以后不能生病的决心,雪球什么的还是不要接触为好!
海棠对于弘晖变脸的原因那可是一清二楚,当时因为此事侧福晋可是没少对福晋冷嘲热讽,就差没明说弘晖长大之后是个纨绔子弟了。
福晋也不在意随她说些酸话,因为向来把雪球宠上天的四爷不但没有责怪弘晖还把雪球抱走了,几天之后回来的是另外一只更乖巧听话的‘雪球’。
倒是弘晖自此之后患上了‘恐狗症’,见了狗就绕道走。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弘晖早该忘了此事了,不曾想居然还记着。
看见弘晖偷偷摸摸摸屁股的动作,海棠侧过身让床帐挡住自己微微翘起的唇角。
傍晚时分,天际染上一层美丽的霞红。微醺的夕阳斜照在窗上,斑驳的光点落在身上,暖暖的。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沙沙的书页摩擦声,偶尔会从窗外传来鸟儿的叫声,弘晖慵懒的躺在榻上,翻看一本通史。
忽然,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在门边停止。
漫不经心的放下书卷,揉揉隐隐作痛的眉心,略微整理一下衣衫,弘晖准备迎接从自己醒来就络绎不绝的探访者。
“主子!福晋来看您了!”海棠推开门就看见正襟危坐的弘晖,知道他定是以为来的又是一位以‘关爱’之名‘打探’之实的后宫妃嫔们。
显然,这次他错了。
“我的儿!”乌拉那拉氏上前一步,阻止了弘晖想要起身的动作,让他安心躺在榻上。
看着他那明显尖了许多的下巴和苍白的脸色,乌拉那拉氏的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你怎么就不能让额娘省省心,每日里操持这一大摊子事还要为你担惊受怕。你要是有个好歹,那就是生生要剜额娘的心啊!”
被乌拉那拉氏抱在怀里,弘晖才放下紧绷的神经,攀着额娘瘦弱的肩膀,眼里含着泪珠子,面带笑意,安然的说:“额娘,弘晖在这儿,就在额娘怀里,好好的呢!”
他知道,在额娘这里是最安全的,不用揣测,不用防备,不用虚情假意的与众人周旋。
海棠带着苏惠和众人悄悄退下,这种时候做奴婢的就要有眼色,主动给主子留下母子交流的空间。
苏惠拉着海棠偷偷笑道:“主子方才的模样可真是好笑,那正襟危坐、面色庄重的的模样若是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是师傅检查功课呢,哪里会想到是这宫里的长辈们来表达‘关爱之情’呢!”
“就你贫嘴!”嘴上这么说,海棠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本来弘晖醒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这宫里夭折的皇子都不在少数,最多暗叹一句运气好罢了。
谁知,没多久宫里就到处流传弘晖是因为康熙一直守在身边得上天庇佑才醒来的,又把康熙一个时辰派宫人来询问一次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这么一宣扬,这兆祥所就瞬间成了宫中后妃挥洒‘母爱’的地方。
既有可能跟皇上来次偶遇,又能向众人展示自己关爱后辈之心,说不定还能打探出点儿弘晖生病的缘由,何乐而不为呢!
对那些个娘娘们是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对弘晖那可就影响大了!
不管是谁,也不想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就要强撑这虚弱的身体跟一群所谓的长辈们虚与委蛇。
半个时辰之后,厢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弘晖母子二人都红着眼眶,显然是哭过的。
留了身边的大丫鬟照顾弘晖,乌拉那拉氏把海棠和苏惠招到堂屋,显然有话要说。
苏惠心中惴惴不安的跟在海棠身后,暗想,这该不会是准备清算自己二人照顾不周之罪吧!
“奴婢见过福晋,给福晋请安!”两人双双跪下,恭敬的行礼。
“起来吧!”这次乌拉那拉氏显然没有难为二人的意思,并未叫海棠和苏惠多跪。
满意的看着垂首静立的两人,乌拉那拉氏感到很满意,尤其是苏惠,若不是她想了那样的法子出来,弘晖或许就......
侧过头正要向崔嬷嬷夸赞几句,看到身边丫鬟年轻秀美的脸才想起崔嬷嬷已经不在了。
乌拉那拉氏黯然的拨弄着帕子,连弘晖平安的喜悦都减退三分,看着自己长大的崔嬷嬷说没就这么没了,人生啊!何其无常!
强打起精神对海棠和苏惠道:“我原本就知道你二人最是伶俐,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福晋谬赞了!”知道不是秋后算账,苏惠总算放下一块心中大石,连回话都干脆三分。
“福晋谬赞了!”海棠则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很有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
“罢了!我知道你们是好丫头!”不居功自傲,乌拉那拉氏对此很满意,主子夸奖你那是你的福气,若是因此轻浮起来那就是失了自己本分,不堪大用!
“青柠!”
身边的丫鬟闻弦音而知雅意,知机的从袖子里拿出两个盒子,分别递到海棠和苏惠手里,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退到乌拉那拉氏身后。
惊疑不定的捏着手里的木质小盒子,苏惠有点儿难以置信,作为一个标准的无产阶级,除去当初在府里的月俸这可是她第一次得到赏赐。
要是再有人跟她说做主子们的心情一好就会大手一挥赏赐下人,她一定跟那人极! 尼玛那不叫‘主子’,那叫散财童子!
看苏惠那惊讶的样子,乌拉那拉氏抿嘴笑道:“快好生收着吧!今后要更用心照顾弘晖才是!”
“是!奴婢谨遵福晋教诲!”要么说有奖金就有动力呢,这不,苏惠连回话声都比方才打了不少。
那做派,看的乌拉那拉氏宽慰非常,这样实心眼儿的丫头如今可是不多见了。思及此处,不由心中一动。
如今弘晖也八岁了,再过两年就到了通人事的年纪,与其倒时候让宫里送来个不如就近选个知根知底的。这苏惠倒是把弘晖放在心上,是个忠心的。
上下打量一番,身段儿虽然还尚未张开,但是过个两年就超不多了。相貌只能说是端正,看着就不是那等狐媚惑主的,倒是让人放心。
乌拉那拉氏越看越满意,苏惠却被她相看货物的目光看的浑身发毛。
看够了,也满意了,乌拉那拉氏终于察觉到此时酉时已过,若是再不走,宫门下了钥,那可就走不了了。
于是,苏惠终于从那让人忐忑不安的目光里解脱出来了。
等送走福晋,安置好弘晖,苏惠才得闲问海棠:“刚刚福晋那么一直盯着我瞧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我有哪里犯了错儿?!”
对于福晋的奇怪举动海棠也不解其意,但想想苏惠那爱胡思乱想的毛病,也不直言,只是笑道:“自然是你那副小财迷的模样让福晋开了眼呗!”
“哪有?!”经海棠这么一说苏惠才想起来,刚刚只顾着想自己哪里犯了错居然忘记看福晋给的是什么了。
急急忙忙掏出盒子,原本以为会是银子之类的,谁知打开一瞧居然是只玉镯,这玉镯白皙剔透,质地细润,入手温润非常,就是不懂玉的苏惠也看得出这是难得的好玉。
“这......这......这会不会太贵重了......”尽管知道皇家福晋出手必不可能是俗物,但是随手就赏给一个丫鬟这样的物件儿,会不会太奢侈了,难怪人人都挤破头想进皇家呢!
海棠早已看过乌拉那拉氏给的东西了,倒是不怎么吃惊,面无波澜的对苏惠说:“给你了你就收着呗!像这种成色、质地的器物,贝勒府里多得是!”
苏惠这次真是拜服了,这福利!这待遇!简直是金饭碗啊金饭碗!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整个北京城陷入一片静谧,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正睡得酣甜,只偶尔有打更人从街上走过,照亮一方天地。
贝勒府里,书房。
昏暗的灯光下,四阿哥胤禛面色阴沉的对阴影里那人问道:“可有结果了?!”
“回主子的话:近几日太子府上平静的很,倒是大阿哥私下里见了从南边儿来的人,属下怕被发现没敢离得近,不知到底是些什么人,还有九阿哥悄悄派了人南下。”
“知道了!”
风,吹动烛台,灯芯晃动的厉害。
月亮从云彩里出来,透过窗,照亮书房。
月光落到四爷面前的摊开的纸上,洁白的宣纸纸上只有一个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