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苏惠的不是别人,正是良妃卫氏。
良妃其人在燕北老人《清代十三朝宫闱秘史》里记载:“美艳冠一宫,宠幸无比,”而且“体有异香,洗之不去”,即使“唾液亦含芬芳气”。
当然这样的传说并不可信,至少从康熙的态度来看他对卫氏或许有第一眼的惊鸿,但是却没有给她无上的宠爱。不过这最起码说明良妃的美貌是朝野上下皆有所耳闻的。
一废太子之时,八阿哥胤禩遭康熙厌弃曾被斥为:“(皇八子)系辛者库贱妇所生。”即便是气急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言,也足以说明当时良妃在康熙心中地位之低下。
他,从不曾真正把她放在心上。
辛者库即:“管领下食口粮人”,也就是内务府管辖下的奴仆。清代官员得罪后,他们本人及其家属被编入辛者库,成为戴罪奴仆,以示惩处。卫氏的父亲阿布鼐因“负恩失礼”被削去爵位并被处死。才成为辛者库罪籍。
卫氏当初在辛者库从事一些粗活重活,与康熙接触的机会几乎可以说为零。两人相遇必然是极偶然的机会,但就是这样一次相遇改变了卫氏的一生。
能让八岁登基,为帝十数载的康熙看重地位卑下的辛者库贱奴,可想而知当时卫氏的容貌必然是极其出众的。
别说什么是被她的内涵气质吸引的这样的话。不可否认,卫氏最后能坐上妃位,必然有其独到之处。可是对于第一次见面的康熙而言,能吸引他的,必然是足够惊人的美貌。
要知道康熙可不能跟每一个被他临时起意想要宠幸的宫女、妃嫔事先联络感情,了解内涵再行圈圈叉叉之事。
若果真如此,那他就不是为朝政殚精竭虑而死,而是被后宫各色美人的口水淹死的!
但是也有人说良妃即无家族支持,又不得康熙宠爱,空有美貌在后宫之中是不可能一路平安晋到妃位,还能把八阿哥胤禩培养的如此出色,如此有野心的。那么卫氏要么是才情极其出众,要么是极有心机手段的。
苏惠真正的看到良妃才知道,后人的猜测似乎是对的,但是,又不全对。
也正是因为见过良妃,苏惠这才知道当初姿容出众的的瑾宣为何未被康熙看中留在宫中而是指给了宗室子弟为妻。
瑾宣,与良妃太相似,眉眼间的醉人风情,气质上远山白雪。她与卫氏的不同惟在‘张扬’二字而已。
瑾宣虽美,但这宫中已有了一个良妃,也只能有一个良妃。
这对她或许是一件幸事。
良妃卫氏的确当得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句话,但是要说‘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那就有些夸张了。
卫氏是个美丽的女子,但是那美丽是沉静的,甚至是黯然的,‘张扬’二字实在是无法用在这个女子身上。
在永和宫的一片暗潮汹涌之中,卫氏只是那么安静地坐着,似乎眼前的一切试探、交锋都是一场无言的哑剧,没什么能打动她的心,也没什么能让她动容。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这样的如空谷幽兰的佳人居然生长在世上最肮脏、黑暗的皇城里,不得不说是造物弄人。
过分美丽出色的东西总会引得世人的觊觎,贪婪和欲望更是把这种丑陋发挥到了极致,得不到就毁了它。
毁灭一朵幽兰的方法不过是把她从空谷中连根拔起,投进淤泥。
惠妃用半柱香的时间饮完一杯茶,用帕子轻拭唇角,把手上的青瓷茶盏放在小几,才一脸惊讶的看着半蹲在下首,满头大汗,浑身轻颤的钮钴禄氏,惊讶道:“呀!怎么我刚刚没叫起么?!”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夸张的拍拍自己的额头,惠妃懊恼的冲德妃自责道:“看我这记性,真是越发不好了,这次可真是姐姐的不是,害的妹妹的新媳妇儿如此辛苦,还望妹妹别见怪才是!”
说罢,把钮钴禄氏招到跟前一脸歉意的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插到她发髻上,笑道:“这簪子权当是本宫的赔罪,你可不要嫌弃才是!”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簪子居然是内务府制造的鸾凤珠钗。
听到‘媳妇儿’三字德妃抚弄帕子的手一顿,待到惠妃把头上妃子方可佩戴的鸾凤珠钗给钮钴禄氏做赔礼,她倒是神色如常的冲此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如兰点头道:“既然是姐姐的一番心意,那你就收着吧!”
“是!奴婢谢过惠妃娘娘赏赐!”
钮钴禄氏行过礼,亦步亦趋的走到乌拉那拉氏身后站定,仿佛那打着颤的小腿和汗湿了的衣衫一点儿影响也没有似的。
眼见乌拉那拉氏不动如山,惠妃心下暗啐:真是有什么样的婆婆就有什么样的媳妇儿,两个人做戏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眉目流转,看到坐在乌拉那拉氏身边的弘晖,惠妃想起前几日毓庆宫传出的消息,嘴角含笑好奇的冲弘晖问道:“怎地不见你身边那个叫海棠的丫头?!苏惠、海棠二人不是德妃妹妹特意召进宫照顾你的么,怎么就只见苏惠一人?!良妃妹妹前几日还跟我提起过说想看看被皇上大加赞赏的两个丫头,这次可是让你失望了!”
惠妃脸上带着笑意,眼里的凌厉却一丁点儿掩盖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直直的盯着良妃,很有一副她若是说的让自己不满意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是啊,听说是德妃姐姐特意求了皇上从贝勒府里调进宫中照顾弘晖的,些微有些好奇。”
良妃的声音带着一股清冷的味道,对于惠妃的咄咄逼人浑不在意的模样,只是看着德妃、看着弘晖的时候眼神中划过不易觉察的哀伤。
自良妃进了大殿苏惠全副心神都用在‘偷窥’美女身上了,就连惠妃的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也不在意,只是全神贯注的关注这正宗的古典的美人儿,对于方才良妃看到德妃时眼中划过的哀伤苏惠又岂会不知。
德妃与良妃相比,实在是幸运太多。
论地位,同样是宫婢出身爬到妃位,德妃的身份地位不过比辛者库出身的良妃稍好一点儿罢了。
看美貌,德妃虽也称得上是美人但上尚不及良妃十分之一。
比才情,德妃是拍马不及良妃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良妃虽不能说无一不精,但却敢说无一不通。
这样两个女人的人生际有着如此相似的还是,但是结局却又大相径庭。
德妃,中人之姿却得康熙宠爱十年之久,为其诞下三子三女,虽有一子早夭,但是六阿哥却一出生就被康熙赐名为‘胤祚。’
祚,国祚,又有皇位和赐福之意。
清朝第一个和硕祚亲王便是董鄂妃所出被康熙的父亲——清世宗顺治称为“朕之第一子也”的皇四子。
当初康熙把这样一个别有意味的字却不得用在德妃所出的六阿哥身上可见对其爱重之深。
良妃,容貌气质绝佳康熙宠爱,仅育有一子还因为母族出身低微,注定与皇位无缘,最终遭皇帝厌弃。
苏惠心中唏嘘不已:良妃,良妃,她一生最大的幸运是跟年少多情的帝王相遇,但那恰恰又是她一生不幸的根源。
后宫之中向来是没有秘密可言的,更何况毓庆宫之事太子妃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惠妃能得到的消息德妃又岂会不知。再加上这宫女选调都已吵吵嚷嚷了数月,若说惠妃不知那可就太可笑了,如今这番作态怕是没存什么好心思。
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对惠妃的轻蔑,德妃拉着弘晖的手笑道:“这可真是不凑巧,海棠如今在毓庆宫当差,可不就是只剩了个苏惠么!弘晖这孩子如今身子强健不少,也无需那么多人在身边伺候,毕竟于理不合!”
德妃把惠妃的话头不轻不重的顶了回去,惠妃倒也不在意,看一眼面上神色如常的良妃,暗自得意:嫉妒这种东西不是你不要就不会有的,一个样样不如自己的女人却活的比自己好,比自己恣意,看看如今春风得意的德妃,这卫氏怕是有苦也得往自己个儿肚子里咽,再难摆出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了。
“海棠?!”一直一言不发做布景板的陈常在忽然出声疑惑的问道:“可是原本毓庆宫的奉仪女官?!”
看一眼似乎真的对一切一无所知的陈常在,惠妃忽然发现自己真的要好好重新审视这个被自己评价为木讷的女人才行。这‘原本’二字用的何其精妙,哪里有半分平日里木讷的模样,若说是无心之举那未免太看不起惠妃的智商了。
不过现下一个小小的常在惠妃还不放在眼里,只要能让德妃膈应,暂且放她一码又如何!
深深地看一眼神情自若的陈氏,惠妃用帕子掩着嘴“咯咯咯”的笑道:“可不就是‘原本’毓庆宫的九品女官么!”
‘原本’两个字被惠妃重重的咬出来,德妃抬起眼皮看陈氏一眼自顾自的低下头整理弘晖细微有些凌乱的衣襟,
“······”
看陈氏一脸茫然地样子惠妃十分善解人意的解释道:“这海棠最初是在弘晖身边当差,好生生的居然突然被太子妃要到了毓庆宫。这也难怪妹妹不知道,妹妹进宫没多久,这宫里的事大概还捋不清楚,正应该多听少说才是。”
也不知这陈氏是真傻还是假傻,愣是对惠妃话里警告之意置若罔闻,惊叹道:“原来如此,想必这海棠定是极出色的,不然哪儿能让太子爷巴巴的要过去又收在身边儿。”
扫一眼德妃面沉如水的神色和乌拉那拉氏握紧帕子的手惠妃心中暗爽,这侄子身边的女官跟叔叔有了苟且之事还急不可耐的把人要了过去,真真是个天大的笑话,看这次德妃母子还敢嚣张!
惠妃心情大好之下也顾不得计较陈氏的不知好歹,端坐着看德妃的好戏,那眼角眉梢的得意压根儿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不等惠妃把戏看完就听见威严浑厚的男声在殿外响起:“陈氏从哪里听到的流言蜚语就敢这样公然污蔑储君?!”
“妾身叩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良妃看到康熙那一刻眼中瞬间升起的光芒和随后的黯然让苏惠看得无比心酸,恶狠狠的瞪了千古一帝一眼,苏惠心中默默吐槽:渣男!
康熙免了通传刚刚走进永和宫就听见陈氏意有所指的话,锐利的眼神扫视一圈众人,在良妃处停顿一下,才对跪在地上的陈氏喝道:“那个给你的胆子,居然敢污蔑太子!”
康熙对别的儿子或许君臣之情大于父子之爱,但是对太子那可是真真的慈父。
在他看来这整个天下未来都是胤礽的,如今不过是宠幸一个小小女官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对于他未曾禀报自己就把人收了有些不满,但是还轮不到一个小小常在指责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的爱子。
惠妃被康熙刀子一样的眼神刮了一遍,心中暗恨:这陈常在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却不曾想过其实她原本的打算也不过如此,正所谓:五十步笑百步,哭不正是如此么!
见陈常在一直不出声,惠妃沉不住气的偷偷扯扯她的衣角,谁知她居然就这么软绵绵的倒下了,惠妃这下可真是傻眼了。
康熙恨恨的扫一眼惠妃,没好气的冲一旁的宫人发泄怒火:“还不快去请太医!都傻站着干什么?!”
一片忙乱之后,太医给出一个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陈氏有孕一个多月了!
惠妃狠狠地吃了一惊,想不到她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了身孕,还瞒的这么结实,看来自己果然是小看了她。
德妃一点儿都不吃惊,毕竟今日陈氏这番做派就是不把自己惹怒誓不罢休的模样,方才还有些许疑虑,如今可不就是真相大白了么!
一个初初进宫的小小常在,就敢拿自己做筏子以争圣宠,果然是自己老了么?!
看着纱帐里模糊的人影和惊喜交加的康熙,德妃把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唇畔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