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愚恋恋不舍地放下书,小心翼翼地把书用报纸包好,放到橱柜的抽屉里。端起那盘饺子就出了院门。路上她想,千万别冤家路窄,再遇上那个克星赵学兵。还好,大爷爷家的小东房就挨着院门口。而赵学兵家在里院儿。即在门口没遇到克星,吴愚赶紧进了小东屋。屋里光线很暗,见大爷爷干瘦的身躯,坐在砖炕上,不停地发出咳喘声,手里还拿着一个铁皮罐头盒子,他用力喘咳几声就吐出一些粘稠的黄痰来,那个铁皮罐头盒里粘粘糊糊的。大奶奶正抱着外孙子,喂他水喝。房间里因空气不流通,充满了臭秽和尿骚味道,让吴愚喘不过气来。那聊大爷见吴愚进来,喘咳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小玉妹,你妈又让你给我们送饺子来啦。你吃了吗?”
吴愚憋住气说道:“大爷爷,我妈从来都是把第一锅煮好的饺子先给您端来的。我还没吃呢。”
聊大妈说道:“我正愁没工夫做饭呢,你妈就让你送过饺子来了。你们母女搬到这条胡同里住,倒像是你奶奶派你们来照顾我们老两口的。”
吴愚说道:“大奶奶,我妈说了,只要她在这边儿住,就一定不会亏待了您们。还让我问问,您还有什么事让她做的?”
聊大妈说道:“这就难为你妈了,我这心里就盼着,你雪如姑姑早一点儿从大西北调回北京来。我也是拖着病身子,你大爷爷就更不必说了,若不是你奶奶和你妈这么时常关照着,我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可你雪如姑姑,偏又在大西北结了婚,夫妻俩人又当了大干部。这不,生下孩子刚满月就给我送了回来。我这个没本事的姥姥,一天从早到晚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什么闪失。说起来这大鹏也够可怜的,月科里的婴儿就和父母离开啦。”
吴愚用手摸了一下大鹏的脸蛋儿,说道:“大奶奶,大鹏和您挺有缘分的,这孩子才两岁,让您养得多结实。这五官长得也是浓密大眼,真挺漂亮的。雪如姑姑见了也会放心的。”
吴愚回到家中,正坐在铺边要端起饺子吃,忽然看见窗外一个身材高大,文质彬彬,穿着一套浅灰色做工考究西装的年轻男人。因见母亲在窗外的火炉上煮饺子,就问道:“阿姨,请问这院子里是不是住了一户姓吴的?”
吴愚愣了一下,赶紧出屋门观看。心想,我怎么没见过这个人?他会是我妈的什么亲戚?见这个男人五官十分清俊,粉白的肤色,鼻子上架着一副琇琅镜,头发浓密棕黄色,蓬松而自然卷曲。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后跟着一位穿着蓝白印花紧身连衣裙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五官生的,眉目会传情,灵动甜美,肤色黄白,但细嫩光泽,艳丽无比。尤其是玲珑有致的身材,那高耸的胸部,仿佛随时要把连衣裙的上部撑破。纤细的腰肢,圆润的臀部,修长的腿。天然一股风流神韵,仿佛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流淌出柔美轻盈的音乐。两人各提了一只手提箱。这两个人的装束形象,别说吴愚没见过,就连吴文英也看呆了。不是她没见过男人穿西服革履,女子穿布拉吉,而是现在的北京正在搞运动,这种资产阶级的少爷、小姐的打扮,全北京也不会见到一个。
吴文英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吴白丁的二儿子,你应该叫吴二斌吧?”
那男青年好奇道:“阿姨,我父母早去世了,您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吴文英笑道:“我不但知道你爸的名字,我还知道你是刚从边疆回家探亲,这是你的新娘子,对吧。”
吴二斌笑道:“阿姨,你真的神了,知道我这么多事?”
吴文英说道:“你不该叫我阿姨的,该叫我姑姑。我是你爸爸的亲叔伯妹妹,我们可是一爷之孙呢。”
吴二斌又说道:“姑姑,这么巧,您和我的几个兄妹都搬到一个院子住啦。”
吴文英说道:“是巧呀,我才搬来没几个月。可你回来的不巧,今天是公休,你大哥带着你三弟和两个妹妹到中山公园去玩儿了。那西屋门锁着,不然,你们俩在我这里待会儿,正好饺子出锅了,你们俩吃几个吧。”
吴二斌说道:“姑姑,我们刚下飞机就直接坐汽车回来啦,我先把手提箱放在您这里,我带她上南来顺饭庄吃饭去。”
吴文英说道:“东西就放这里,你们要上街还是换身普通的衣裳吧。北京可不比边疆,这里只流行黄绿蓝的衣服,你们穿得这么漂亮,可太显鼻子显眼啦。”
吴二斌说道:“姑姑,我的衣服都是西装,边疆人都是这么穿的。我才不怕别人飞短流长的。打架斗殴的事,我在边疆见得多了。您就放心吧,我走在北京的街上如果有人找我麻烦,是他要找不自在。”
吴文英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寡不敌众,我劝你们小心为妙,刚回到家还是平安为第一。”
吴二斌谢了姑姑,把手提箱放在小南屋,那新娘子朝吴愚嫣然一笑便挽着新郎的胳膊出了院子。
吴文英对女儿说道:“看见吴二斌,仿佛见的是我那堂哥。父子俩长得不但相仿,就连脾气秉性都是分毫无二的。想当年,你八姥爷家日子过得还算殷实,他三个女儿就一个儿子,培养他上北京大学。是指望他成为有学问的人,把商人之家,改换门庭成为诗礼人家,书香门第。可北京大学历史上就是青年人政治运动的发源地。你这个舅舅,自然也受政治运动的影响,辍学还跑到延安参加革命。解放后,夫妻俩在北京一家大机关工作。这几个孩子也算革命干部出身,多年不来往了,不知怎的,我这对堂哥嫂撇下这五个儿女竟双双亡故了。
这吴二斌,和他爸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干什么一点都不怵。娶的这媳妇还是杭州美女。这小两口,走到大街上,行人们都得忘了走路,这年头,在北京的大街上还能看见这么摩登的一对男女。你不知道,当年,吴二斌的爸爸,每天都是西服革履的,长的不次于你亲姑夫白绍棠的。可惜了,现在不兴穿着打扮,我看还是吴二斌夫妻的穿着让人赏心悦目。这样才像是花花世界里的人。看你这身旧蓝布衣裳,就是你有十分姿色,也盖去七分的光彩。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当年你妈也是穿过绫罗绸缎,旗袍高跟鞋,追时髦的,也是一位爱美的女人呀。现在可好,穿件衣裳都受限制,这样下去,做女人还有什么意思,现在的女人走到街上都像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晚上,吴大斌带兄妹几个回到家,吴文英把手提箱让吴愚送到西屋,众兄妹听说吴二斌携新娘子回到了北京。各个笑逐颜开,正拉着吴愚问长问短,就见新郎新娘进了屋,兄妹久别重逢,欢呼雀跃,吴二斌兴奋的和大哥、三弟拥抱,屋子太小,他就把吴四妹、吴小妹抱到院子里快乐地旋转,大杂院里传出经久不息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