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额娘在,不怕,额娘在,额娘在……”
将襁褓抱在怀里,若凝轻柔的说着,眼角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四阿哥的脸上,可他却像是睡着了一般,瘦弱的小脸上一片平静,再不像之前一般凝蹙成一团。
若凝的身侧,福临像是一座石雕,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面前的母子二人,而垂落在床榻边的两只手,却是紧紧的攥在一起,手背上的青筋,已一条条暴起。
“宝宝最乖了,睡着了,便不会痛了,额娘唱童谣给宝宝听,好不好?”
将脸贴在四阿哥清凉的脸颊上,若凝柔柔的低声说着,说完,她一边轻拍着襁褓微微的摇晃着,一边,口中唱起了小时候凝玉教她唱的童谣。
“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吃粽子,蘸白糖,龙舟下水喜洋洋。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端阳,那儿端阳。”
若凝的声音在内殿婉转回荡,她的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而殿内跪着的一众奴才,却是满面的哀痛,便是一向稳重的柳嬷嬷和晚晴,也拿手捂着嘴哭的无法自已。
“凝儿,四阿哥已经去了,他……”
伸出手拉住若凝摇晃着的胳膊,福临轻声说着,说了一半,却被若凝打断了。
“嘘,别吵……四阿哥睡着了,这几日,他一定累坏了,这会儿好不容易睡着了,咱们别吵他,好不好?让他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他就会冲着咱们笑,还会挥舞着他的小胳膊。四阿哥的眼睛最漂亮了,黑黑的眼珠儿,滴溜溜转的时候,尤其可爱,还有他的鼻子,也像皇上,不过他的眉毛像臣妾,弯弯的,等将来长大了,他必定会像他皇阿玛一般俊朗。福临,你说是不是?”
用右手的指腹轻柔的触碰着四阿哥的眉眼,若凝轻声的和身侧的福临说着,像闲话家常一般。
“凝儿,四阿哥已经去了,咱们就让他好好上路,好不好?”
捧起若凝瘦削的脸,福临注视着她红肿的眼眸,悲痛的说道。
莞尔一笑,若凝嗔怨的看着福临说道:“四阿哥怎么会去了呢?他还这么小,连路都不会走呢,皇上说笑了。他啊,只是睡着了,最多半个时辰,他就会醒了,到时候就会长着小嘴哇哇的哭,到时候吃了奶,他就会和我们玩了。”
说罢,若凝又看着四阿哥低声的唱起童谣来。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吗呀?点灯说话儿,熄灯做伴儿,明儿早晨起来梳小辫儿。”
低声的唱着,若凝的声音却越来越哽咽,唱到最后,却是将头埋在襁褓间痛哭了起来。
眼中的伤痛那么深沉,福临的口中,却是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挪到若凝身边,福临一揽手,将抱着襁褓的若凝拢到了自己怀中,头靠在若凝的头侧,福临的泪,也潸然落下,顺着若凝的脸颊,滴落在了四阿哥的小脸蛋上。
“凝儿,四阿哥必定是被天上的仙人收走了,咱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小阿哥和小格格,到时候,咱们把对四阿哥的疼爱,都加诸在其它孩子身上,四阿哥在天上会看到的,他会明白,阿玛和额娘是爱他的。”
低声的说着,福临抬手擦拭着若凝的泪,可他自己的泪,却是愈发汹涌起来,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停的滴落在若凝的脸颊上。
正月二十四,四阿哥夭折,福临辍朝三日。
一连几日,福临抱着若凝,坐在承乾宫内殿四阿哥的小床旁,一件件的摩挲着四阿哥的小衣服和摆放在他床榻边的小老虎,时不时的,两人说着话儿,仿佛四阿哥还酣睡在小床上一般。
百里之外的南苑,行宫正殿内,孝庄听着孙玉明的回话,脸色也一点点的沉重起来。
摆了摆手,孙玉明悄声退出了正殿。
幽幽的叹了口气,孝庄看了一眼苏茉儿,沉声说道:“怕什么,偏就来什么,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苦了皇贵妃了,哎……”
只说了一句话,苏茉儿便不再多说了,看着孝庄要站起身,她走到身前,搀起孝庄,朝内殿走去。
“让孙玉明吩咐人去收拾行装吧,明日一早,回宫。”
沉声吩咐着,孝庄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扶着孝庄躺到床上,苏茉儿掖好了被角,转身朝外去了。
延禧宫正殿内,茗兰看着坐在上首处的茗秋,轻声说道:“咱们去承乾宫陪陪皇贵妃吧,四阿哥去了,她心里定然万分悲痛,咱们去陪她说说话儿吧。”
“兰姐姐稍等片刻,我去内殿整理下妆容。”
说罢,茗秋起身朝内殿走去,面容上是淡淡的哀愁,可眼底,却一闪而过的滑过了一丝得意。
看着茗秋远去的娇俏背影,茗兰的脸上,却是浮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表情。
四阿哥的夭折,给本就沉寂的紫禁城,平添了一番风雨欲来的阴霾。
正月二十八日的早朝,文武百官整齐的踏入养心殿,福临宣布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追封四阿哥为和硕荣亲王,一时间,百官愕然,可略一思量,却又觉得习以为常,后gong中董鄂皇贵妃专宠至今,当日四阿哥刚一诞生,皇上就在朝堂上宣布他是“第一子”,此刻,还未命名便加封为亲王,这在大清朝,又是前无古人的了。
几位言官本欲出言劝谏,可一抬头,对上的便是福临充满了杀气的眼神,一个哆嗦,便觉得后背直发凉,再一细想,此事虽不合常理,可并不违背祖制,也可以算是皇上的家事,如若皇上执意如此,便也只能随他去了,于是,抬脚迈出的步子,便硬生生的收回来了。
景仁宫内,佟妃心情很好的看着秋雨给她匀妆,一边听夏荷回禀着宫内的动静。
听完夏荷的话,佟妃沉声说道:“亲王?想来,是没那么容易的,皇上现在在气头上,言官们不敢上言是一回事,可皇太后现在人在南苑,待到她回宫,若是知晓四阿哥还未成年却被封为和硕亲王,必定是不允的,所以,现在此事虽无人敢多言,只看名号还未上宗谱,便知晓他们是在等太后定夺。”
佟妃暗自计较着,却不料晚间便传来了太后车驾进宫的消息。
皇后去拜见,都被太后以身体违和拒之门外,可不多一会儿,苏茉儿却亲自去承乾宫,请了若凝去了慈宁宫,一时间,后gong诸人有看热闹的,有暗自揣测的,都在思量太后对此事的看法。
可之后的几日,宫内风平浪静,慈宁宫的晨昏定省,孝庄一脸平静,而皇贵妃,也破天荒的没有了脸上的颓废和哀痛,无人知晓,那一夜,太后和皇贵妃说了什么。
进入二月,天气渐渐的和煦了起来,御花园里的花,已渐渐的结出了花苞,而承乾宫里,却还是一如之前的清冷,若凝的话少的可怜,一众奴才,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生怕闹出声响,惹得自家主子心烦。
慈宁宫里,孝庄看着坐在下首处的福临,沉声说道:“四阿哥夭折,哀家也很心痛,若不是皇贵妃在南苑侍疾,兴许,此事还不会发生到这一步,因此,哀家也自责不已。可是,事已至此,哀痛也无济于事,只能日后再加以弥补了。追封一事,哀家就不再追究了,也算了偿了你和皇贵妃的心意,可是,皇帝莫要再像皇贵妃一样消沉下去了,你要知道,这宫内,你并不是只有四阿哥一个子嗣,莫要因此,伤了其它人的心。”
许久,福临都未开口,眼睛,却是渐渐的迷蒙了起来。
看到福临如此模样,孝庄的心,一时也软了下来,不忍再加以苛责,正要开口劝慰几句,却看见福临站起身,直挺挺的走到她面前,一屈膝,跪在了她面前。
“皇额娘,儿子心里难受……”
两行泪顺着福临的脸颊流下。
有多少年,福临未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柔弱的一面了,孝庄一瞬间,竟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
还记得,那一年,福临只有五岁,他就那么哭着跑到永福宫,摇晃着孝庄的胳膊,低声说道:“额娘,儿子心里好难受……”
那一年,海兰珠香魂逝去,皇太极每日借酒消愁,福临每每喜滋滋的拿着自己做好的功课去找他的皇阿玛,得到的总是冷眼相待,孝庄笑语盈盈的哄着福临,可背后,又何尝不是暗自抹泪。
头也未抬,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地面,福临继续说道:“四阿哥去的那一刻,儿子就在身侧,看着他渐渐的没了呼吸,儿子觉得就像在做梦一般,直到他的身体都冰冷了,儿子还不肯相信。那一刻,儿子仿佛觉得,那具冰冷的小身体,就是儿子,而皇额娘就那么满心哀痛的看着儿子。”
听着福临的话,孝庄,却是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