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过了戌时,福临才从慈宁宫出来,径直回了乾清宫,而孝庄,却是满面萧瑟的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身后为自己拿肩的苏茉儿轻声说道:“如今,皇帝是真的长大了,知晓利用哀家的慈母之心,去达到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了。”
静静的看着孝庄,苏茉儿柔声劝慰着她说道:“皇上也是无可奈何,太后您也莫要太过心伤。”
将手中的桃木梳放在梳妆台上,孝庄看着镜中自己已不再年轻的容颜,低沉的说道:“无可奈何?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可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呢?哎……”
叹了口气,孝庄止住了苏茉儿的动作,径自站起身朝卧床走去了。
似乎只是一瞬间,孝庄便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一般,挺直的背佝偻了起来,像是不堪重负一般。
直到落下了床幔,苏茉儿还能听到孝庄若有若无的低低叹息声,这一夜,注定又是个无眠夜了。
承乾宫里,若凝和衣躺在暖炕上,手里,还攥着一个未绣完的小童戏水的红色肚兜。
“主子,皇上从慈宁宫出来后直接回了乾清宫,怕是今晚不会过来了,您早些歇了吧。”
将墙角的宫灯挑亮了些,晚晴走到暖炕边轻声的说道。
看着晚晴,若凝的嘴角浮上了一抹柔和的笑,摇了摇头,她低声说道:“我睡不着。你叫他们进来吧,这件事,早一天了结了,大家都能放心安寝了。”
说罢,若凝坐起身,将手中的红色肚兜塞进袖筒里,冲若凝点了点头。
看着若凝坚定的神色,晚晴不好再坚持什么,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朝外去了。
半盏茶的功夫,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后,两行人走到若凝面前,无声的跪在了她面前。
“我有几个问题,我一个一个问,你们有人知道的,便举手示意,一个一个的答,若是答得不够仔细,其他人可以补充。但是,若是有人说假话……莫怪本宫心狠。”
若凝的语气似是话家常一般,可话语中露出的些微阴狠,却让跪在暖炉边的众人不寒而栗。
“奴婢(奴才)若有一句欺瞒主子,叫奴婢(奴才)不得好死,生生世世都受苦受难不得善终。”
四阿哥去了已经有些日子了,可福临和若凝从未因此问询过这些奴才们一句话,这些人心里虽问心无愧,可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哪一个举动不得当,被有心人利用,所以,得了晚晴的招呼,这些人无不盼着若凝早些询问,都希望能早日将害了四阿哥的凶手绳之以法,以慰四阿哥在天之灵。
漆黑的夜,有阴冷的风在树林中穿梭,摇晃碰触着的树枝,偶尔会惊起在枝头休憩的寒鸟,“咕咕呱呱”的哀啼声,越发显得这夜是那般的冷寂。
承乾宫里,与以往一般,灯火燃彻了整个黑夜。
宫门早已落匙,正殿内,昏黄的烛光摇曳下,殿内的一切显得那么庄严。
内殿内,此刻静谧的如同一幅画一般。
暖炕上,若凝静静的呆坐着,身旁,是站着的暮雪和秋如,她们是陪着若凝去南苑的,是故,宫里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们是无处得知的。
暖炕下,晚晴和岚烟站在两侧,其余的奴才,便都端正的跪在地下。
“这么说来,四阿哥高热的时候,宫里除了佟妃和舒贵人没露过面,其他人都是来过的咯?”
口中说着,若凝抬头看向了晚晴,见她无声的点了点头,若凝继续问道:“撇过太医的诊断不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觉得四阿哥不对劲的?”
“回主子的话,正月二十一那天晌午,沁妃娘娘和兰嫔娘娘来瞧了四阿哥,走后没多久,四阿哥便开始不舒服了,虽说没有任何症状,可奴婢就是觉得,四阿哥的啼哭并不是因为高热,奴婢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可就是觉得……后来晚间的时候,四阿哥身上便开始出红疹了,那天下午,并没有人来瞧过四阿哥。”
脚下,四阿哥的乳母朗声答道。
“沁妃?兰嫔?”
低声的念叨着,若凝满目的哀痛。
茗秋……
“刚才本宫问的那些问题,你们回去再好好思量思量,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了没说的,若是想起来了,随时来回本宫。”
抬起头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跪着的人,若凝轻声吩咐道。
“奴婢(奴才)遵命。”
齐声应下,一众奴才站起身静悄悄的退出了内殿,尾末,云初小小的身影落在了最后。
转过身犹疑的看了一眼若凝,云初慢吞吞的朝前走去,刚走到正殿门口,却看见晚晴从内殿走出柔声唤道:“云初,你过来一下。”
跪在若凝脚下,云初满眼伤感的看着她,一双手,却是紧紧的绞着手中捏着的帕子。
“傻丫头,我只不过去了南苑十几天而已,怎么就这么瘦了?她们没给你吃饭嘛?”
拉起云初,若凝抚着她尖尖的下巴说道。
“姐姐……”
刚叫出口,云初的泪,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从脸颊滑落。
拿帕子擦拭着云初脸上的泪水,若凝柔声哄劝着她说道:“傻丫头,哭什么?我不是好好儿的在这儿嘛。”
狠狠的摇着头,云初的泪,掉落的愈发厉害起来。
将云初冰冷的手抓过放在手中,若凝轻声说道:“云初,从前,我身边有阿玛,有额娘和弟弟,还有皇上,有四阿哥,有你,可现在,阿玛和四阿哥都已经去了,我再也禁不起任何人的离去了,所以,你们都要好好的,明白嘛?一定要好好的。”
面对着云初说着这席话,若凝幽深的眼眸,却是迷蒙的望着前方,似乎面前是额娘,是费扬古,是福临。
“姐姐……”
听到若凝的话语,云初心中的愧疚,愈发的弥漫起来。
紧紧的回握住若凝的手,云初轻声说道:“姐姐,沁妃娘娘和兰嫔娘娘来看四阿哥的最后一次,兰嫔娘娘在问晚晴姐姐四阿哥的病情,沁妃娘娘便背对着晚晴姐姐她们,从袖筒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给四阿哥擦汗,起初,奴婢以为是沁妃娘娘的丝帕,后来,沁妃娘娘走的时候,奴婢便远远的跟了去……”
云初断断续续的说着,若凝的心,却是一下子揪了起来,便连站在一旁的晚晴,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从咱们宫里出去,兰嫔娘娘说要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沁妃娘娘说头有些晕沉沉的,便先行回延禧宫了,奴婢看见她,把那条帕子交给身边的桃红姐姐,让她去处理了。”
若那条帕子没有鬼,为什么要处理掉?
想到此,若凝询问的看向云初,却看见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沁妃娘娘独自回延禧宫了,奴婢便跟着桃红姐姐,看她到了御花园假山旁,把那样东西交给了另外的一个宫女。那个宫女,奴婢去打听了,是景仁宫东配殿瑞语阁舒贵人身边的,叫依然。”
手中紧紧的攥着案桌角,若凝话语中透着无限疲惫的问道:“那条帕子,可看清了?是什么来历?”
眼中弥漫着浓浓的哀伤,云初低声的说道:“那不是条帕子,是三阿哥起痘时戴着的肚兜……”
“轰”的一声,若凝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什么炸了一般,让她头晕目眩。
许久,若凝才在晚晴等人的呼唤声中清明起来,环顾着看了看围绕在自己身侧的几个人,若凝摆了摆手,无力的说道:“都下去歇息吧,我……我想静一静。”
看着晚晴和岚烟领着云初鱼贯而出,若凝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汗浸透了一般,无力的倒在暖炕上。
坤宁宫内殿里,抱着正咿呀学语的宛玉,若凝连日来一直冰冷的心,才渐渐的有了些许温度。
“若凝,四阿哥的事,本宫……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本宫去南苑的那些日子,你把宛玉照顾的很好,可你去了南苑,本宫却未照看好四阿哥,让他……若凝,是本宫对不起你,你……”
看着一脸平静逗弄着宛玉玩的若凝,皇后一脸愧疚的说着,话还未说完,却被若凝眼神制止了。
“皇后娘娘不要这么说,四阿哥……只怪他福薄。即使皇后娘娘日夜不寝的盯着四阿哥,怕是也会如今日的结局一般的。自妾身走后,皇上那边,怕是没少费心思,结果呢?所以,皇后娘娘莫要如此自责,四阿哥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温和的朝皇后一笑,若凝轻声说道。
“是谁害了四阿哥,妹妹可查到了?”
看着若凝将宛玉递给乳母,皇后牵着若凝的手一边朝外殿走,一边朗声问道。
脚下一顿,若凝抬眼看着皇后,点了点头。
“那妹妹打算怎么办?”
像是知晓那人是谁一般,皇后开口询问到。
“暂时,不想动她。玉姐姐昔日难产诞下宛玉,却因此魂断紫禁城,妹妹查了许久,得了些线索,只是没有证据串连不起来,但是,隐隐约约的,矛头也是她,所以,再容她快活几日,等查完了,必定让她为四阿哥偿命,为玉姐姐偿命。”
口中轻柔的说着,若凝的手,却是狠狠的攥在黄梨木椅的把手上。
“啪”一声,若凝纤长的指甲,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