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铁门“咣当”一声响，杨小草出气的对象没有了，可她满腔怒火非但不能平息，反而越烧越旺，她把所有的碗具、茶杯都朝铁门上摔去，瓷器碰到门上又落到瓷砖地上，劈里啪啦摔得粉碎。她接二连三把所有的瓷杯、碗甚至连瓷羹匙都摔得粉碎，直到再没有东西可摔。
望着满地的瓷器碎片，她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在小草内心深处，总有一个感情的天平，大森有家、有事业，自己有什么呢？她不敢奢望跟大森结婚，连梦都不敢做，因为自愧不如大森夫人。既然在物理条件上他满足不了自己，那么在感情上就应该多向自己倾注，这内心的天平才能保持平衡。现在这天平完全倾斜，平衡破坏了。
小草感到委屈，为自己抱不平。想想自己多年来，只要求他从一个月724个小时中抽出5、6个小时给自己，连百分之一的时间都不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也达不到。她可怜自己在他心目中微不足道的位置，她感到大森对自己无情无义。
女人在爱情上绝对自私，感情的付出得不到回报最伤女人心。小草越想越伤心，她回想刚才他说的“不能为了和你见面放弃我的家庭和工作。”这话就像重锤，捶得她心里淌血，自私自利的大森为什么就不能替我想想？她越想越气，只恨得咬牙切齿。
“有多深的爱就有多深的恨”，这话真不假，她怒发冲冠，什么都不在乎了，要向大森讨个公道。
她拿起电话就拨大森手机，但手机里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换个时间再打”的录音。这录音使她的愤怒升级，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开始气急败坏地往大森家里拨电话。
电话拨通了，话筒那边传来了一个不紧不慢的女人声。女人在话筒那边“喂、喂”了几声，无疑是大森老婆。犹如当头霹雳，小草一下子被击得清醒过来，抬头望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时间已是夜里1点22分，她急忙挂上电话，心有余悸地坐回到地上。
大森老婆的声音使她从狂怒中平息下来，她又回到了现实。泪水已经流干了的眼睛又疼又涩，她无力地倚在墙上闭起眼睛，开始回想几个小时前的事。大森说得对，好容易才见上一面，爱都爱不过来，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了争吵上，后悔自己不该吵闹。
“明知你离不开他，却说了那么多伤他心的话，还让他滚出去。为什么要掩盖你的真情，说违心的话？”声音为她惋惜着。
小草颓丧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森要是真生气不理你，你该怎么办？难道你不清楚，失去他，就意味着失去你的精神支柱吗？”声音不无担心地又问她。
“是啊，现在我该怎么办？向他道歉吧，可我的自尊心？他会不会觉得我太下贱？”
小草完全失去了自信。
小草睡不着觉，忍着头痛，想给大森发邮件道歉，打开电脑又关上，女人的自尊心阻挡了她这么做。不发吧……电脑就这么打开、关上，打开、关上，折腾了一夜。
中年女人彻夜不眠，结果自不用说，第二天早上起来，小草对着镜子一看，镜子里的女人脸色灰黄，布满了细细的皱纹，眼圈发黑，眼袋凸显。
她对着镜子拼命涂脂抹粉，竭力掩盖，比平时多花了不少时间。化完妆后，脸色倒是好看了许多，但肿了的眼睛和眼袋怎么也无法遮掩，只好硬着头皮出门上课去了。
下课后，和顺子一起坐车回家。路上，顺子端详着小草的脸，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昨天晚上一定没休息好，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小草开始并没有打算告诉她，毕竟顺子不是中国人，思考方式还是不一样。可说着说着，忍不住把昨晚的事说了。顺子默默听着，不插一句。待小草讲完后，她说了句：
“世上最难说清道理的莫过于男女间感情的纠葛。”
接着她给小草讲了一个美丽的故事。
日本古时候有个习俗，一对年轻男女路上相遇，若是男人问了女子的姓名，就表示和这个女子订了终身。一天，皇太子在郊外散步，看见一个小姑娘正在河边洗衣服，这姑娘14岁，长得非常可爱，皇太子很喜欢她，分手时问了她的姓名。
皇太子回宫后早已忘了这件事，那小姑娘也不知道问了自己姓名的是皇太子。从那以后就一直等待他来娶她，她天天到遇见皇太子的河边去等，拒绝了许多豪门贵族的求亲，一直等到了80岁。
皇太子听说这件事，召见了这位80岁老妪，叹息道：“真不曾想天下会有如此忠贞女子，早知如此，朕一定娶你进宫。”
顺子还讲了另一个故事。
古罗马时代，很多有学问的思想家都是作为奴隶被雇用来承担君主贵族子女的教育。曾经是奴隶的哲学家爱比克泰德经常受到主人的虐待。一天，主人为了消磨时间，拧他的大腿，他静静地对主人说：“您再继续拧下去，我的腿会被拧断。”恶作剧的主人不听，最后腿被拧断了。爱比克泰德仍然平静地对主人说：“我已经说过了，再拧下去，我的腿会被拧断，果然如此，我的话得到了证实。”
爱比克泰德就是这样用默默忍受来接受现实，默默接受现实就是一种沉默的勇气。
故事讲完了，顺子对小草说：“既然你爱上了一个有家庭和事业的男人，就决定了你必须忍受等待的痛苦，这就是你的现实。他从来没向你许诺过抛弃家庭和你结婚，说明他是诚实的，他不想欺骗你。你能忍受，你就得放弃自己感情上的天平，一心爱他、思念他，哪怕见不着面。你不能忍受，就离开他，走你自己的路。说心里话，我赞成你选择后者。”
小草还在想两个故事，心底里赞成顺子的话。
顺子继续说：“日本男人一般都是事业高于一切。他突然不能来一定是有他的事情，如果你爱他，你就要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家庭和他的事业。你有勇气接受这个现实，你就不会怨恨他，你会心平气和地等待你们下一次的约会，痛苦就会减轻甚至消失。至于他和那个女护士，你不必想得过多，如果他是诚实的人，真的有什么情况，他一定会告诉你。你对他怀疑说明你还不十分信任他，同时也说明你对自己没有足够的自信。”
顺子的话就像一服镇静剂，说得小草平静多了。
小草问：“日本人的思考方法也许我还不够了解，我究竟该怎么办？”
顺子说：“你耐下心等一个星期，如果一个星期后他不给你来邮件，你可以给他发邮件，告诉他自己想了一个星期，觉得自己错怪了他，请他原谅。”
“为什么要等一个星期后呢？”
顺子笑着说：“如果你马上向他道歉，他会认为你感情用事。一个星期过后，说明你经过了认真考虑。再说，也可能他会先给你发邮件呢。”
顺子的点拨使小草顿开茅塞，决定按照她的办法等待一个星期，虽然内心忐忑不安。
顺子简直就是个神机妙算的神仙，果然，三天后大森来了邮件。
他先向小草道歉，说自己错了，光想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没有设身处地为小草考虑，所以让她伤心、痛苦，今后一定多关心她，尽量做到让她满意。
小草见信激动不已，流着泪给大森回信，先谢谢大森跟她联系，也请他原谅自己的多心，表示今后不再怀疑他，也理解他的工作和家庭，争取做到不让大森感到烦心。
于是二人和好如初。
小草把大森来信的事告诉顺子。
“好了，我放心了。你们俩是前世因缘，跟着感觉走吧。”顺子替她高兴着。
是的，除了“前世因缘”还能有别的解释吗？我前世一定欠了大森的感情债，今世要偿还，而且要加倍偿还。跟着感觉走吧，你别无选择，一直走到缘分尽了为止。小草想。
十
每年从10月底到11月初的一个星期里，日本各大学的学生都为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校园节紧张忙碌。在校园节的前两三天里，学生们做各种准备活动，比如搞绘画展的学生布置会场，摆摊卖小吃的学生采购材料、支炉灶，演剧的学生们布置礼堂等。校园节的后两天，学生们做事后收拾，一切复原。
到了校园节那天，演剧俱乐部的学生们在校园礼堂里演出自己排练的剧，吹奏乐队俱乐部的学生们举行小型音乐会，其他的学生有的摆摊子，卖面条呀、饺子呀，或者其他自己做的小吃等，校园里一片热气腾腾。住在大学周围的居民或学生家长、亲属都来学校参加活动。学校这样做的目的是同当地居民加强相互理解，给学生将来就业提供锻炼组织能力的机会。一般在这几天学校没有课。老师们愿意来学校和学生一起活动也可以，或在家休息也可以。小草今年头一次想看看校园节，邀请兰兰和林雪影也一起来玩儿。
这天天气出奇的好。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微微的轻风送来阵阵花香和秋叶的香气。此时正值红叶季节，校园里高的矮的树很多，从校门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的道路两旁都是高高的银杏树，夏天是绿色的林荫道，秋天的银杏树叶都变成鲜艳的淡黄色，走在道路上，就像走在两面淡黄色的树墙中。微风吹来，飘飘而落的片片黄叶如同在空中飞舞的黄蝴蝶，十分美丽。高的是樱树和大枫树，椭圆形的樱树叶到了秋季全变成了红叶。大枫树顶上面一层是火红色，中间一层是黄红色，下面一层则是黄绿色，成了多种颜色相间的五彩树。矮的是像枫树一样火红的灌木和各种草花，把校园装点得如同大花园，美不胜收。
林雪影和兰兰一走进校门，就被学校的风景迷住，拿着相机东照一下、西拍一下，兰兰还摆出各种姿势让小草给她拍照，惹得学生们悄声议论是不是来了个艺能人（演艺圈的人），特别是女学生对她们格外注意。
好容易照完了风景照，小草拉着二人一会儿看学生演话剧，一会儿听学校吹奏俱乐部的演奏会，又去学生摆的摊子上买冰糖蘸苹果、巧克力香蕉，最后又来到中国留学生的摊子上买水饺吃。饺子做得味道不错，三个人吃了一盘，又要了第二盘。
正在吃饺子时，听见后面一个留学生招呼着：“大森老师您尝尝我们的饺子吧。”小草心里一震，转身看见大森带着两个孩子，旁边还有一个中年妇女，不用说一定是大森夫人了。小草赶忙低下头，她本来想快速离去，但不自觉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自己的情敌大森夫人，然后，低声对二人说：“走吧，大森来了。”不容分说拉着兰兰和林雪影离开留学生的饺子摊儿。
兰兰用力挣开小草的手，走回到留学生摊儿上，她从侧面仔细端详了大森一家后，跑到小草面前说：“大森挺帅的，难怪你为了他连婚都不想结，谁也看不上。大森夫人样子一般，绝对比不上我们杨小草。”
大森此时也发现了小草等人，他装做不认识的样子，给孩子买了两盘饺子，让他们吃。背过身去，一直和夫人说话。
小草借机也远远端详起大森夫人来了。大森夫人有着典型的中年妇女身材，略显臃肿，皮肤微黑的脸上戴了副金丝眼镜，人谈不上漂亮，但一看就知道是个知识型女性。兰兰一个劲儿替大森打抱不平，“这么帅的教授，怎么找了个腰身像水桶的老婆。”
小草说：“可能年轻时候不是这样，毕竟生了两个孩子，身材总不能像少女一样吧？”
兰兰不无揶揄地说：“你可真是爱屋及乌，连他老婆都爱了。”
林雪影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擦着笑泪说：“兰兰这张嘴就是厉害，嘴下再不留情，小草非打你不可了。”
小草脸一红，轻轻拧了兰兰一把，“我吃饱撑的？爱他老婆干什么，嫉妒还嫉妒不过来呢。走吧，咱们去别的摊子看看。”说完拉着二人向卖炒面的摊子走去。
这天，三个人玩儿得真开心，林雪影和兰兰来日本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看到日本大学的校园节。小草则为看到大森一家，特别是看到了大森夫人长得什么样而开心，她暗暗增强了自信心。
一般来说，女人的姿色也可以说是骄傲的资本，特别是女人看到对手不如自己时，自然会生出百倍的信心，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敌手。杨小草毕竟是女人，当然也免不了落入这种俗套。自从见到大森老婆，她第一眼感到自己在姿容上占了上风，她自我感觉良好起来，恢复了信心，她深信自己至少在外观上，比大森老婆要强得多。
几天后，小草和大森在“咖啡男爵”见面，她问起大森的老婆。
大森说：“我们是大学同学。”
小草说：“看你们那么亲热，还带着孩子一起去大学，你有这么美满的家庭，怎么还找别的女人？”话里明显带着刺。
大森笑笑说：“你不是曾经对我说，叔本华说过‘只有哲学家才会感到结婚幸福，而哲学家不结婚。’这样的话吗？”
小草惊讶大森竟记得这句话。
他又发表议论道：“女人就像一件漂亮衣服，不管这件衣服多么漂亮、多么时髦，穿久了会褪色、样式也会过时。如果衣服料子质地很好，剪裁得体，不追流行，即使褪了色，穿起来也绝不走样。这样的衣服你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扔掉它。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吃了软钉子的小草无言以对，刚刚增强的自信又消失殆尽。
兰兰终于怀孕了。为人类繁衍下一代是女人神圣的天职，特别是对于未来的下一代盼望已久的女人来说，可谓是一种骄傲和极大的快乐。
听到这个消息，小草和林雪影都欣喜万分，这不单是兰兰最大的心愿，也是两个知心朋友的最大心愿。
林雪影一直没有生育，小草没有亲手照料过自己的儿子，虽有若无。三人都认为自己是未出世的孩子的妈妈。她们轮番打电话向兰兰传授孕妇知识，告诉她要多吃什么，少吃什么，不能每天懒在房间里，要到外面散步，多呼吸新鲜空气。兰兰把在中国文化学院临时代课的工作也辞了，一心一意等待生产。
兰兰妊娠反应厉害，什么都不想吃。老公IT社长虽然高兴自己要做父亲了，但公司正处于紧要关头，顾不上照顾妻子。老公的父母，也就是兰兰的公婆住在鹿儿岛，离东京太远，当然无法常来照看，小草和林雪影就自然而且乐意地代替了他们。她们常来兰兰家看她，一来免得她寂寞，二来帮她做点儿想吃的饭菜。三个人就这么为未出世的孩子忙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