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契儿:那还用说吗?都亏赫尔登先生精心安排,他实在是劳苦功高!只是——
霍格:只是那些工人诬称这栋建筑物冲犯了他们。
拉契儿:这座旧城堡里发生过很多惨不忍睹的事。
霍格:现在他们已经把它重新粉刷装饰过了;那里以前有过什么不吉利的事吗?
拉契儿:有,在这座城堡建造的期间。
霍格:那段期间?忙碌的时候,群众最喜欢乘机搞鬼了;喂,那里真的会有什么不吉利的事吗?
拉契儿:有一点误会和磨擦;你还记得房子落成时发生的事吗?
霍格:你是说那次小爆炸,那算什么嘛?有了那些又深又宽的壕沟,他们再闯不进去的。
拉契儿:他们会找借口啊!
霍格:我们不但要照常请客和装饰,而且还要在大门口张灯结彩,并且请三个大乐队在大厅里伴奏!
拉契儿:您最好不要这样!
霍格:喔,你是希望我对那些不轨的行动委曲求全?这个我可不干;不要说在场有我坐镇,而且我们还派有固定的人随时通风报信,我不相信他们能怎么样!你知道不知道我们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拉契儿:我最近都没有出来,不知道。
霍格:这真是你的遗憾。(他朝后面走去)我很侥幸有一位艺术家那么灵巧,随时在旁协助我,你现在就可以看一下。(他把后面的帘幕拉开,整个壁面的图画立刻呈现眼前;里面上有一座中世纪城堡,有高塔和角楼、炮门,前面还有广阔的壕沟;楼房上层的边角还装有电灯和照明设备。图画的下方可以看到一座连着海港的城市,港内有防波堤,防波堤上也设有电灯,整个气氛显示出是一个晴朗的秋夜,而灯火阑珊。)
拉契儿:(已经站起来)唉,真迷人,真迷人!
霍格:我就是相信,我们这块地面上可以再找到给大人物住的地方,这种大人物气宇轩昂、能提能放,使我们也跟着恢复信心,不再永远像蚂蚁那么卑微——
拉契儿:有意思!
霍格:我个人最主要的努力目标是为大人物安排住所,这次你可以发现,我们所安排的住所和以往一样,是非常宽敞的;看,有高高的塔耸立着,有重重的墙壁保护着,可以举行宗教盛典和布道,你以为够不够理想?
拉契儿:不,我以为这些倒可以不必要。
霍格:(伤心地)你以为不必要?
拉契儿:是的。
霍格:(对赫尔登)你有没有听到?你同意后面这些是不必要的,应该立刻拆掉吗?(赫尔登点头)
霍格:真的应该立刻拆掉?(赫尔登依然沉默不语,随着就走出去了)
霍格:这小子有问题——(他检讨起自己来)
拉契儿:你不喜欢赫尔登吗?
霍格:你看出来了?
拉契儿:我第一次发现你们两人在一起就看出来了。
霍格:那也难怪。你的医院恰好建在我的公园隔壁,我听到一个少女用自己的财产做这种事业,也觉得很好奇,所以有一天就走了进去,忽然看到赫尔登和你在一起,他当时是你的建筑师,但他一句话也没和我谈。
拉契儿:他向来不爱说话。
霍格:他为什么会这样?
拉契儿:我也不知道,他总是我行我素。
霍格:我们每个人不都也差不多吗?
拉契儿:但这样在美国恐怕就比较行不通了。
霍格:他为什么会帮你设计房子?
拉契儿:是他自己想要的,而且说是什么报酬也不拿。
霍格:他真的什么报酬也不拿?
拉契儿:他其实什么都拿。
霍格:(转身走过地板)是他跟你谈好的吗?
拉契儿:不,是别人转告我的。
霍格:(脚步停了下来)是谁?
拉契儿:我哥哥。
霍格:赫尔登认识你哥哥吗?
拉契儿:也许认识吧,我也不太清楚;我哥哥从他那里把消息带给我,我才知道的。
霍格:我老是搞不通他那种人在外面的交友情况,我毕竟不是他们那种人。(他拿起帽子来)
拉契儿:我也搞不通。
霍格:(顿了一下)我希望你和你的病患们在这里会感到轻松愉快。
拉契儿:还是谢谢您,您这次会议一定要顺利,病人们以后才有机会来答谢您。
霍格:我会的——
拉契儿:(走近他)我说他认识我哥哥,会不会为他惹来麻烦?这件事说真的,我也不很清楚。
霍格:你对赫尔登实在够关心。
拉契儿:我不想害人。
霍格:你其实不用担心的。
拉契儿:我担心的还有刚才提到的另一件事情,真不知道有什么人会动歪脑筋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霍格:别再说了,我已经说过,你的话我都是最爱听的,但你知道我们的观念不同,信仰不同——
拉契儿:大家都放心不下,都说城堡下面现在还有矿脉!
霍格:矿脉是全镇的地下都有的。
拉契儿:如果有人冒险——
霍格:(站到她的面前来)那是求之不得的!
拉契儿:您这个人真可怕!(她退后离开他几步)
霍格:商小姐,我就是这个样子,没办法!
拉契儿:你就是用这种观念教导你的侄子和侄女吗?
霍格:我只教他们怎么挽救自己、保护自己!
拉契儿:你这样会大大害了他们,你没有权利这样做的!
霍格:为什么没有权利?我是要把财产继承给他们的,你知不知道?
拉契儿:你即使把十倍的财产送给他们,也不见得有权换取他们的灵魂!
霍格:如果我已经做了呢?
拉契儿:每一件年轻人了解和珍惜的东西你都想剥夺,真是——
霍格:我只是为了给他们更好的!
拉契儿:不对,那正是他们所鄙视的;霍格先生,我以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强行去安排别人的前途!
霍格:但我一定要坚持到底。
拉契儿:谁可以把孩子从父母那里学到的善良强行剥夺掉?
霍格:以他们的情况而言,父母亲根本就已经不存在了。
拉契儿:父母亲即使不存在,也有足够的权利要求自己的孩子走正路啊!
霍格:你难道要我无条件尊重他们父母那种愚不可及的观念?就凭他们那种愚不可及的观念就可以支配克雷多和史佩拉?其实,他们也不过替克雷多和史佩拉命名而已。
拉契儿:光是信念和期待这两种“愚不可及”的观念,父母亲在生下自己的儿女之前就有权利可以安排他们了,光凭这颗心就值得我们尊重了,不是吗?
霍格:尊重?(笑了出来)信念和期待算是什么嘛,它们在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存在的余地了;商小姐,那些原来最重要的人现在都不重要了,那些不重要的人反而重要起来,这是没办法的事——
拉契儿:那都是你不识大体的缘故。霍格先生,我看大家的前途还是由大家决定的,而不是少数人!
霍格:我偏不信邪!
拉契儿:这里正在酝酿一股风潮,我们阻挡不了的。
霍格:我会尽量使那两个小孩避免受影响。
拉契儿:你敢做这种事?
霍格:我不敢?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干涉。
拉契儿:你既然已经不让我领养他们,我也就无可奈何了,但你没有权利拒绝我去教育他们。
霍格:我没有权利约束他们,笑话!你是说那两个小孩子可以不听我的,那我立刻请他们滚蛋!
拉契儿:请他们滚蛋,把他们送走,你这样做只是使我们三个人担惊受怕、徒增烦恼罢了——你不能这样做的!
霍格:我立刻就要这样做,不管拒绝你的请求会对我造成多大的损害我都要做,那是你逼我的!
拉契儿:我每次对你诚恳而认真的请求都受到拒绝,但每一次拒绝都会对你造成损害!
霍格:如果你太不像话,我实在大可以不必过分尊重你,希望你放明白,商小姐——(霍格说完大步走出,留下拉契儿在椅子上哭着,这时大窗上有人敲门,拉契儿走过去开窗时,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拉契儿:你要我开窗吗?(她把窗户打开时,叫了出来)喔,不,不,不!(她吓得缩回身子)
克雷多:(他十八岁大,噗的一下从窗口跳进来)拉契儿小姐,早安!
史佩拉:(她十六岁,也噗的一下从窗口跳进来)早安,早安!(三个人热烈地抱在一起)
克雷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话,使你这么伤心?
拉契儿:你看到了?
克雷多、史佩拉:我们当然看到了!
拉契儿:他谈你们的事,很重要的——
克雷多:是不是他不让我们看你?
史佩拉:那对他又有什么益处?
拉契儿:不,比这样严重多了;他要把你们送走,要你们远远离开我!
克雷多、史佩拉:你说他想送走我们?
拉契儿:(心中大动)所以你们以后再见不到我了。(两人紧抱着拉契儿)
克雷多:他不应该这么做的!
史佩拉:我们绝不会听他的!
克雷多:我们不如逃掉吧!
史佩拉:如果他扣留我们的邮件,我们就用信鸽子投寄,我们也会把日记留给你读。
拉契儿:好的,好的。
克雷多:你会经常来信吧?
拉契兄:当然!你们走到什么地方我都会保持密切联系!(他们又抱在一块儿)
克雷多:我会设法发明一种纪录声音比留声机还要清晰的东西,不止带给你声音,也给你影子,我现在正埋首研究,已经找出症结出来了;到时候一发明成功,你只要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就可以听到我们和你谈话,就会感觉我们永远在你身边了——
拉契儿:你们放心,我会每天给你们写信和打电报的——
克雷多:直到让他明白强行隔离我们是多么地枉费心机!
史佩拉:也许,我们终于可以因而再重聚——你认为怎样?
拉契儿:和你们相处,真令我充满新奇的欢悦,我实在不能没有你们——
克雷多、史佩拉:我们还不是一样!
克雷多:你是我们惟一可以托付的人!
史佩拉:你知道我们何以刚才会来吗?
拉契儿:不知道。
史佩拉:克雷多做的那个玩具会——
拉契儿:会飞吗?
史佩拉:是的,它能在室内跑上跑下的。
克雷多:我已经快实验成功了。
史佩拉:它真的可以绕来绕去,不会颠簸!
克雷多:我已经懂得怎么去操纵它,我的实验快成功了!
拉契儿:这种发明不完全是崭新的吧?
克雷多:你等着看好了,我会让它的设计愈变愈新奇。
拉契儿:你可以让它在特定的范围内来去自如了?
克雷多:不错!
史佩拉:他现在只需要再去配备一些东西就大功告成了。
拉契儿:我可以去参观一下吗?
史佩拉:我们来这里正是想邀请你去看的啊!
克雷多:你这就跟我们一道去!
拉契儿:但我不知道现在去妥当不妥当?(正说话间,入口处的门铃响了起来)
拉契儿:你们快走,不能给别人知道你们在这里!
史佩拉:(从窗口大步跳出去)回头见!
克雷多:(起跑冲了几步跳出窗口)祝福你,世上最好的女士!(有敲门声)
拉契儿:请进。(艾理亚斯进门)
拉契儿:(跑去迎接他)幸好是您!
艾理亚斯:喔,是拉契儿!(他们把臂对看了一会儿)
拉契儿:(抚着艾理亚斯的鬓发)您看起来好苍白、好憔悴,到底怎么了?
艾理亚斯:(微笑着)只因为时间匆促,而我们力不从心!
拉契儿:唉,都怪我们分手太久了!
艾理亚斯:我不能来看你,也因为时间匆促,而自己力不从心!
拉契儿:我看得出您操劳过度——
艾理亚斯:我连晚上睡眠的时间都没有。
拉契儿:连睡眠的时间都没有?
艾理亚斯:不但如此,我甚至食不甘味!
拉契儿:哥哥,您这样又为了什么呢?
艾理亚斯:布雷德说得对,他要我们自我牺牲,这样做确实有意料不到的效果。
拉契儿:您晚上为什么又不能睡觉呢?
艾理亚斯:你住这里当然不知道,在另外一边的我们,真被整得寝食难安!
拉契儿:他对医院方面还可以,不然病患是难以疗养的。
艾理亚斯:(踱着方步,望着远方)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他却逍遥自在、若无其事!拉契儿,你还是要住这里,就住这个房间?
拉契儿:我住在隔壁房间,您刚刚走过的。
艾理亚斯:你选择了舒适的路——
拉契儿:不尽是舒适的,哥哥,我担负着很重的责任,有数不清的事等着我去操心——
艾理亚斯:这些我也不是不知道,我是说,我不清楚为什么当那么多的人都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还有人好意思和他一样,住在这么阔气的宫室里享乐,我实在不清楚!你听过马伦和她那两个小孩的惨事吗?
拉契儿:我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哥哥,您大概不了解我近来的想法和您很相近吧?
艾理亚斯:也许就因为如此,所以我近些,日子感到特别的怀念家乡,比爸妈在世的时候想的还要厉害!
拉契儿:那是由于您不快乐。哥哥,说真的,您对这次罢工的信心如何?
艾理亚斯:(瞄了他妹妹一下)你呢?(拉契儿摇头)
艾理亚斯:(也摇头)这件事会在最难堪的失败下了结,马伦洞烛机先,所以她不顾苟活,但这样想的人其实不止她一个——
拉契兄:哥哥,我可以看出,您正为这件事焦灼!
艾理亚斯:拉契儿,住在这镇上的人,良心的构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有必要让他们警惕、警惕!
拉契儿:布雷德也看得出这场风暴的酝酿吗?(艾理亚斯摇头)
拉契儿:既然您都看得出了——
艾理亚斯:我早在当时决定不和你住一块,也不想和他住一块的时候就看得出了!
拉契兄:(心思纷乱地)您一直也都没见过布雷德吗?
艾理亚斯:我到今天为止,还没有跟他碰过头。
拉契儿:为什么?
艾理亚斯:我想我们不要再在这方面浪费唇舌了,还是回头谈谈刚刚的话题吧!
拉契儿:我了解您的心情。
艾理亚斯:坐下来吧,让我们坐在一起,谈谈我们最喜爱的事;我再告诉你,我好想念家乡!
拉契儿:我们回老家去吧,再去探望我们生长过的地方,回味那些峡湾、陡峭而裸裎的山腰,夜晚的路灯,牧师公馆前面的海岸,还有斜坡上那片葱茏,以及更多、更多值得回忆的,那将是一趟怎样的旅行啊!大自然一定还会像过去一样,粗犷里带着一点忧郁,但不失坚定和庄严;还有,我想起了,童年的玩伴雷因迪尔必然长得像他爸妈一般高了;哥哥,趁现在您有空,就不要再继续劳累下去了,我们回故乡吧!
艾理亚斯:我没有空啊!
拉契儿:您现在反正什么事都不能做,不是有空吗?
艾理亚斯:那也很难说啊!
拉契儿:您不要管那么多了,您只要出钱托布雷德帮您做事不也一样?哥哥,我们回去吧!
艾理亚斯:哪有那么简单?
拉契儿:那对您益处不小的。
艾理亚斯:我明天再答复你好了。
拉契儿:想想我们如果能再回去,用迥然相异的心情看看自己以前玩过的地方,那会多有意思!
艾理亚斯:每次我思乡的时候,总是想着那些地方!
拉契儿:您记得那里的乡亲们常说,他们从未看到我们单独出来,要出来总是两人手拉手一起?
艾理亚斯:我们每次聊天总是聊得得意忘形、有完没了的,很多人老远就听到我们的声浪!
拉契儿:而您总是有很多怪思想,您的心里什么千奇百怪的想法都有。
艾理亚斯:但我总是讲不过你,每次谈到最后都被你绊倒了!
拉契儿:您还记得那些乖驯的绒凫鸟吗?
艾理亚斯:我对它们的巢印象最深刻。
拉契儿:我们老爱四处找它们。
艾理亚斯:然后护着它们,把食物给它们;有一次我们还在小船上看到母鸟教小鸟玩水。
拉契儿:那次爸爸也陪着我们,他把那些可爱的鸟也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艾理亚斯:后来他还放我们去玩一个痛快,行前叮嘱了一些事;那时候不知怎么的,竟突然有一道彩虹出现,把天地衔接着,我们仿佛瞥见了乐园的影子——
拉契儿:我们看到爸妈在天使之间走着,天使列队下来欢迎他俩,而我们都深信不疑。
艾理亚斯:我们还蒙主宠召垂询,当时天气由晴而阴而雨,忽而有闪电雷鸣,忽而花香处处,全都落在我们周遭,而这些分明是恩主所赐,于是我们祈祷,只觉空中、海上、山边处处都是融的形影——
拉契儿:您可记得事后铃声玎当,我们揣度是天使升室,呼召人们进教堂礼拜?
艾理亚斯:真没料到有这种阅历的人以后会流落至此!
拉契儿:是啊,竟会流落至此!
艾理亚斯:以后再也没有那么甜美的事了,我们一离开家乡,一切就都成了往事,生活里不是麻木就是空虚,再不然就是疑虑;但我可以坦白告诉你,等一切都消失以后,那些还能留下来的才是最恒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