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了一下我伸过去的手,说,你忘了,那是两座坟墓,你还要我愿意哩。
我说,点燃的金凤花火焰,烧得我的心很热很热了。你不会看着我被烧焦吧?
你若是被烧焦了,那成了一摊灰了,可我要的是一块真金。
她这话说得让我无言对答了。我紧紧抓着她的手,说,我明白了。
我们吃了些东西。这时我才注意到,车里的灯光引来飞虫,团住了我们的车。我灭了灯,打开了收音机,正是Z国新闻广播,说南方发现石油,储藏量很大,欢迎外国投资,合作开采。
金凤换了一个频道,说政府一直在做石油梦,想成为第二个沙特。
我问,你不想富有,你不想发财?
我想,我想凭自己的劳动去创造财富。
我们又听了一会儿音乐。她说,我们早睡,明天清早就可上路了。
怎么睡?
你睡前排位,我睡后排位。
我睡中排位行吗?隔一个无人带,我好害怕。
我叫你睡到草地上去,你就不会害怕了。
她趟下前跳下了车。我也要尿了,便跟着下车。
她说,你在车前,我在车后。
我问,要不要开车灯?
你要照就照你自己,别照到我身上。
这地方,有什么人来看你。
你不是人?
我很快尿了,上车后好一阵不见她上来,也没听到车后有什么动静。我喊她,也没听她回话。我急了,亮了车灯,见她蹲在老远的树丛后。我忙熄了灯。在旅途中,有时女士比男士麻烦些,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我按她分配的位子躺下,我先听到了她轻微的鼾声。我好一阵没睡着。我是男人,一个未婚青年人,身旁躺着一位美女,能说对我没吸引力,能让我就无动于衷?我有六情七感呵,然而我有理智。否则,她不会这样毫无顾忌与我交往。她很谨慎,与当地青年来往很少。我看出,她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我刚与她接触时,就有这样的感觉。这一段时间与她在一块,更加深了这种感觉。
我不知什么时候入睡。当金凤叫醒我时,车玻璃窗已经发白了。筑路队的工人开始进场,我拦住一辆卡车,跳下几个工人,帮我将丰田推出了草地,我还没来得及说感谢的话,他们就爬上了大卡车。
我们又用了两个小时才上柏油路。夜里雨水将路面冲洗得很干净,视野格外清晰,握着方向盘,感觉是种享受。在经过一个大的村子时,在我看去较清洁的一家咖啡馆前停了车。我给金凤要了一杯热牛奶掺咖啡,一块巧克力夹心蛋糕。她端起热牛奶杯,朝我会心地一笑,感谢我有这份细心。我只要了杯冰淇淋,再吃了些剩下的东西。
这三百来公里路况很好,我车速平均在一百二十公里。最后一百多公里,虽说也是柏油路,但路面破坏大。我得挑着路走,车速减了一半。昨天这一带没下雨,路两边的草木覆盖了厚厚一层黄尘。气温明显地升高了。靠近Z湖还有四十公里土路。因土地湿润,草木茂盛,像是在争夺生长空间,将公路挤得很狭窄。丰田经常在树枝中钻过。路上没遇到车辆,也没见行人。这些树木像是自生自灭。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群猴子,站在路上,瞪着这吼叫着爬过来的怪物,也许想结识个朋友,举起双臂要来拥抱。快到汽车跟前,我突然按响喇叭,它们便落慌逃窜。
金凤说,你吓着它们了。
我说,我摁喇叭是向它们问好。
金凤笑道,只怪你们缺乏相互勾通的语言。
又走不远,路上一条眼镜蛇,昂首挺胸,向我丰田虎视耽耽。我加大马力碾过,回过头再看,它像是认输了,低头摆尾,钻进了草丛。金凤说,邦戈尔地区复蛇多,每年总有人死于它的毒牙。我们那里人可是谈蛇变色。
丰田不断地往树林里钻,好像没有尽头。我怀疑走错了方向,可这一路来没有岔口。金凤说,往前走吧,这条路还没走完。
树木越来越深,越来越密,光线也暗了。我鼓起勇气往前开,同时也锁了前后车门。这种本能的警惕,是因为害怕猴子或眼镜蛇会破门来伤害我们,或绿林强盗拦车要留下卖路钱,甚至抢走我身边的女友去作压塞夫人?
这时听到了远处的汽笛声。金凤说,我们快到了。到了岔路口,左边路口竖的木牌上,用绿漆写着第三农场的字样。我们走出了树林,眼前展开一片平坦的原野。低洼的地方是刚犁过的稻田。我们沿一条沙石路走去,在一片芒果树林中,有几栋水泥墙体、盖石绵瓦的平房。再往远望,是茫茫一片碧绿的湖水。我摇下窗玻璃,想找个人问问,这是不是第三农场的场部,可不见有人。我便开车贸然往里闯,在一座平房前停下。
这时才有一个人走过来,我认出是高内的弟。他用警惕的目光瞪着我们,说,三角皮带都在拖拉机上,你们可以取走。我们上前与他握手问好。金凤说,你别误会,中国专家周组长特地赶来参观你们的农场,看你们有什么困难需要他们帮助。
高内弟丰西得到宽大处理,本怀感激中国专家之情,现在听金凤这番话,更是感动了。他领我们穿过一间房,又经过一个大院,场地上凌乱地摆着数台手扶拖拉机和其他一些机械,然后进了另一栋楼尽头一间房。他指着没上过漆的木板椅说,请坐。我哥家里有点事,不在农场,我明天把他叫来。
金凤问他家搬过来了?
搬过来了,暂时与我住在一块。
住得离这里远吗?
走路的话,一个多小时,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开车去很快,就是路不宽。
金凤听他介绍,暗自笑了。
我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钟。我问,你能陪我先参观农场吗?
他说他在农场负责水利,他引我们到另一间办公室,一位矮胖的中年人,口里含着一根磨牙棒,从钳工台一样粗笨的办公桌前站起,伸长胳臂与我们握手问好。丰西向我们介绍,他是农场主席费加松。我们在一条长板凳上坐下。我注意到贴在墙壁上的农场平面图,红色线条圈了Z湖东南一大片土地。农场主席说,第三农场是老殖民者遗留下来的,本来占地两千公顷,现在只耕种自然灌溉的一部分,有二十来片土地,共计二百公顷。他希望中国政府能帮助他们重新开垦这片土地。
谈到农场设备时,他说,前年他们买了中国三十台手扶拖拉机,现在有十六台瘫痪,这十四台有个毛病,也是拆东墙补西墙地修理。这个季节耕地,因缺三角皮带,拖拉机都无法下地了。幸好新调来的农机站长高内先生,认识一个朋友,高价买来一些皮带,才保障了耕地顺利进行。
这时丰西看着我,担心我要戳穿高内的谎言。我只说,我们农场也缺乏三角皮带,中国大使亲自带来一百根,以应急需。我现在带来了十根,作为我送给你们农场的一件小小礼品。我还说,你们拖拉机需要什么配件,只要我们库房有多余的,我们将免费提供。
农场主席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接着带我们参观农场。他们目前耕种的稻田,大都是与Z湖相连的低洼地,每公顷的产量没超过三吨。农民缺少化肥,更没农药。
我们回到农场总部天黑了。费加松为安排我们的住处为难了。他说农业办主任回N市了,只有他有一间房可住人。他说,那要委屈你们夫妇了。
我要作说明,金凤却先开口了,谢谢,有个睡的地方就行了。
主任的住房,是政府官员待遇,应该还可以。丰西给我们开了门。这是个小套间,一间卧室里有张双人床,小客厅里有两张单人破沙发,一个三层木板的书架上,有几本覆盖了灰尘的书籍,还有一个卫生间。丰西说,床上铺盖都在柜子里。金凤说,谢谢了,你回去休息吧。
送走丰西后,我说,这一张床,怎么睡呀?
金凤说,怎么睡,这还不简单,和车上一样。
车上还有一个中间带呀。
这不简单,我设一个中间带就是。
她打开柜子,拿出两个床单,将两个床头柜和一把凳与床拼在一块,把两块海绵床垫拉开,留出半米宽的中间带。然后铺上床单。毛巾被却只一床。
我说,我们共着盖够了。
她白了我一眼,说给你盖吧。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块布,像是窗帘,说,我盖这个就可以。
我服从她安排,说中间地带,最好请联合国派遣维和部队。
她好像很饿了,没精神与我耍贫嘴。我们把带来的东西打扫光了。洗漱后,我们就上床了。她躺下后说,与我睡在一块有安全感。真要她单独睡在一间房里,她还会害怕。
第二天清早,我们去看高内。按丰西告诉我们的路线,我们很易找到了那棵大树。围绕它,十余幢小圆房构成一个院子。这也是我常见到的那种房子结构:土坯墙,尖笠形茅草顶,好像比我在邦戈尔看到的要小。也许被我们汽车惊动,一群光腚孩子涌了出来。他们浑身黄灰,浓密的卷发里粘不少沙粒,一边啃着还很生的芒果,一边用陌生但无恐惧的目光瞪着我们。听说我们要找高内,一个较大的孩子领我们进院。我们向在树下一口井里汲水的妇女问好。那孩子向她说了句什么。她倒了桶里的水后,过去推开一幢房的门,我见几个孩子,像猪崽一样躺在铺沙的地上。女人问,你爸呢?没有人回答。女人又推开相临一幢的房门,高内与一个可能还只十三四岁像是女孩一样的女人搂抱着躺在里面。我注意到地上铺了海绵床垫和塑料席。
领我的女人照里喊,有人找呢。随后关了门。
高内穿好衣服出来,让我们在圆木上坐。他说,我弟告诉我了,太对不起你们了,也太感谢你们了。我本要去看你们的,没想到你们这么早会来。
我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这次来,主要是想参观你们农场。这里的自然条件很不错,很适宜种水稻。
高内说,是呀,这农场最有发展前途,所以农业局调我来任农机站长。老站长这几天就要走了,他腾出房,我就搬过去。这里的站长级别比第四农场的高,我现在和农办主任一样,配备的住房有卧室、厅屋、厨房、厕所。
这些话说得太俗,我听了不无反感。还没待我扭转话题,他接着说,我在农业局算老资格了,局长是我的中学同学,见我都是兄弟相称。
我本要与他谈谈第三农场,听他说完这些话,不再愿意与他谈了:他人虽到了第三农场,可他心里并没装进第三农场。其实他在第四农场所为,就应该想到他对第三农场的态度。我突然觉得,我这一趟是不是白来了。
金凤安慰我,你是来参观第三农场的呀。你关心并愿帮助他们发展农场的生产,他们感激你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