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自由,也有棒棒糖
儿子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争取放学后自己走回家的“自由”,由于担心他的安全,我们做父母的一直没有松口。就这样,两年多来,一场儿子争取自由与我竭力“维权”(维护家长的权力)的拉锯战时断时续,持续至今……
自从两年前搬家到现在的住址后,儿子的小学离家只有几个街区。从他上三年级时,有一次偶尔提起他班里有同学放学后自己回家开始,这个话题就提上议事日程。先是他不愿意看到父母到学校去接他,说这很不“酷”,随后他开始要求和几位同学一样,放学后自己走回家。如果说,一开始,一个棒棒糖可以暂时让他忘记对“自由”的向往,那么,到了四年级下半年,糖衣炮弹渐渐失去了威力,他越来越多地提出了要求。虽然儿子和老子要求的“自由”有所不同,但我能感觉到,儿子追求自由的心情和我的大同小异。进入五年级后,他对自由的强烈渴望已经开始冲击家庭老大一直维系的稳定与和谐了……
很显然,靠强制的家长作风,已经无法说服五年级的小学生。不过,老子也不是好惹的,你要“自由”,老子就给你讲“法治”。因为,按照澳大利亚法律的相关规定,小学生上学和放学必须由成年人陪同。于是,我这个博士用比较夸张的语言连骗带吓给儿子上了一堂“法律”课。他算是安静了一两个月,毕竟他是在一个比较讲规矩的社会里长大的。
可是,两个月后,他小脑袋一转,又开始躁动不安了。这次,他要冲击“法治”,而他用来对付“法治”的手段竟然是我用得滚瓜烂熟的“民意”与“民主”。儿子放学后开始软硬兼施,试图说服我和他妈妈站到他那一边。他实行的是各个击破的策略,今天找这个说,明天又向另一个提出。有那么一两次,差点被他忽悠了(例如他对他妈说,我同意了;又来对我说,他妈也同意了)。
为了让他不再“玩弄民意”,知难而退,我不得不和他玩了一次带投票的货真价实的“民主”。情况是这样的,家里总共四口人,每人都有投票权。但他哥哥一向不关心这些事,对于投票,大概会弃权。而我只要和他妈先来一个“政治协商会议”,两人先集中了,再走走民主过场,来个举手投票。结果可想而知,两票对一票否决了小家伙要求自由的“提案”。虽然有点“多数人的暴政”,但为了儿子的安全,我也只能“为民做主”了……
原本以为儿子会安静几个月,可真想不到,与“法治”、“民主”为天敌的“自由”,竟然像蟑螂一样,怎么都扑不灭。“民主”投票后才一个月不到,儿子那被我压制下去的对“自由”的渴望再次点燃,这次,他抬出了“特色”。你还别说,这“特色”一出场,老子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前些天刚从大陆回来,去接他,他指着周围的同学一个一个说,你看,某某又自己回家了,某某还自己骑自行车呢……我故意假装没有看到,把他惹急了,愤怒地冲我喊道:我们班一百多个人都自己回家,为什么我就不能呢?
当然,我知道他们班总共只有几十个人,不可能有一百多个人“自己回家”,他的夸张让我暗暗吃惊,说明他对自由的追求又上了一个台阶,快失去“理智”了。当然,吃惊之余,我也挺高兴的,这小子对自由的追求一点也不亚于他老爸啊,生活在这个国家,真是浪费了。这次他祭出他们学校的“特色”,我还真没辙了。
经过观察,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澳大利亚确实有规定要求小学生放学后必须有家长陪同(在外或者在家),可到了五年级,绝大部分住得比较近的孩子都是自己上下学了。所以,思考再三,我们终于认识到,是时候松开紧握(家长)权力的双手,给儿子走路回家的自由了。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他,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让我不禁想起当初前苏联、东欧的人民重获自由时的情形……对于儿子来说,虽然那自由是父母施舍的,但能够独自踏上学校回家的那条道,宛如踏上了通往自由之路……
这则家庭喜剧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可是,正是这则喜剧,此时此刻却让我的心情同感沉重……
澳大利亚的学校大概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当初决定从美国华盛顿迁居悉尼,重要的考虑之一就是,孩子的安全。如果你看一下新闻和每年的统计就知道,在澳大利亚偌大一个国家,小学孩子出事的概率非常小。我查了一下,放学独自回家而出事的(车祸与被骗等),几乎一两年都找不到一两起(大概比在家里从沙发上摔下来送进医院的几率要低得多),可是,澳大利亚仍然制定法律和规定要求家长必须陪伴孩子。如果父母要上班无法接送,学校放学后还有专门的“保姆”班,由政府补贴帮你照顾孩子,直到你下班后来接。
澳大利亚对学校孩子安全的重视,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我早就知道澳大利亚的孩子最安全,而且也知道儿子班上早就有家长让孩子们自己回家,可我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放手呢?说实话,这本身就和澳大利亚的“过分重视”孩子们的安全有关。例如,在澳大利亚的这些年,有几次收到学校发的紧急通知:注意,近日学校附近有可疑人员出没……接下来是讲述最近在某某学校附近发生的一个可疑的成年人走近孩子套近乎的事,最后告诫各家长,督促孩子,注意安全,不要上陌生人的车等等注意事项……
可是,如果你仔细阅读学校发出的通知,就会发现,那起引起他们警惕、促使他们发出紧急通知的事件,只不过是某个学生回去后向老师讲述一个陌生人走向自己的“惊险经历”而已。
当然,澳大利亚也出过一些涉及孩子安全的事件,虽然相比我在中国和美国知道的,都不值一提。可是,每当有这种事件发生,那可真是大件事了。每天新闻都放在头版头条,什么国家的领导人讲话,澳大利亚的国际活动,都统统靠边站;心理专家分析起来没完没了,评论员开始抨击政府掉以轻心,教育工作者乘机要求政府加大教育投入……他们说什么来着?政府大楼可以不守,国家的中心广场可以没有警察,但学校孩子的安全你得保证……
还有一点很有意思,你到澳大利亚的国会大厦和政府大楼门口徘徊,没有人要求检查你的证件,可是,如果你在那些据说有陌生人出没的学校附近逗留,很可能有警车靠近你,有警察检查你的证件,到那时,你还真别用“人权”来维护自己。在这个国家,除非不涉及孩子,否则,孩子的“人权”是至高无上的。
在这样的国家呆久了,我也感染了两个毛病:一个是被他们的“宣传”弄得神经兮兮,不但过分关注自己孩子的安全,也常常会对周围孩子的安全倍加留意;另外一个则是让我有时滑稽地感觉到,受到社会重视的孩子们很“强大”,你千万别去惹他们,更不要去伤害他们,而常常被指责和批评的政府仿佛成了“弱势群体”……
这些天,很多国内的朋友给我写信,想听一下我对连续发生的孩子被害事件的看法。我迟迟没有发表意见。也不知道是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的缘故,还是因为到了45岁,我的心变得脆弱了,对于越来越多卷入孩子的残忍事件,我甚至都没有勇气把新闻看完,而且,一个没有看完,另外一个又会跳出来……
唯一可以和中国连续发生的几起残忍杀害小学生事件相比的就是,美国前几年频繁发生的校园枪杀案。可是我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美国校园枪杀案与中国小学生杀戮事件有着重大的区别。美国校园杀戮的凶手和受害者,绝大多数都是学生,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因为美国枪支管理不善,发生学生们互相械斗的升级版。美国也有成年人拿枪乱扫的恶性案件,但他们杀害的绝大多数是成年人,例如自己公司的老板和同事。
可是,中国这几起杀戮却是成年人冲进比小羊羔还脆弱的孩子中,手起刀落,唰唰唰,血流成河,你想,那是需要一颗多么黑的心,才能做到如此残忍啊?可以这样说,从残忍性上来说,中国在短短两个月内发生的事件,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