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淦森
商朝末年,吴泰伯在梅里立邑,始建句吴国。泰伯卒后,由弟仲雍继位,传十七世而至寿梦。从寿梦元年(公元前585年)始,吴国才有确切记年。寿梦时吴国国力开始强盛起来,寿梦自称吴王。在吴国历史上,有被世人称颂的“前三让”和“后三让”的史实,“前三让”是指泰伯让王于季历、仲雍,“后三让”是指寿梦之子季札让王之事。
泰伯让王之事,历史上非常有名。周太王古公亶父有三子:长子泰伯(又称太伯),次子仲雍,幼子季历。太王喜爱幼子季历,认为他德才出众,欲传位于季历,但又担心不符合立嫡立长的礼法。泰伯知道父王的心思后,便与二弟仲雍出奔到荆蛮之地,以避让王位。泰伯在梅里建立句(音勾)吴国后,又传位于二弟仲雍。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三让天下”的故事。
延陵季子“后三让”之事,《史记》记载较详细。季札是吴王寿梦的四公子(生卒年不详),因封于延陵(含武进、江阴一带),世称延陵季子。延陵季子在历史上是一位有名的贤者,也是一位很有影响的人物。司马迁在《史记·吴太伯世家》中曾用大量篇幅记载季札的事迹,后代隐逸、贤者也都以季札为效仿的楷模。延陵季子以让王位而闻名,但他让王的原因,似乎不甚明了。这里试作一浅析。
吴王寿梦有四子,长日诸樊,次日余祭,次日夷昧,次日季札。其中,季札最贤。寿梦想把王位传于季札,季札推辞道:“礼制有成规,怎么能废弃先王的礼制而根据父子之间的私情来办事呢?”寿梦于是在临终前让长子诸樊继位,告诫他一定要按照兄弟的次序传位给季札以遂他之愿。周灵五十一年(公元前561年),寿梦卒。诸樊以嫡长子身份代理操办国事。
除丧之后,诸樊要将王位让于季札,季札固辞不受。吴国人坚持要拥立季札,季札干脆“耕于野”。吴国人无奈,这才不去勉强他。
诸樊于前548年在攻楚时中箭死,按寿梦遗命,由余祭继位。余祭把季札封在延陵,号日“延陵季子”。
余祭在位17年(此据《史记》载,《春秋》则谓余祭死于前544年,在位仅4年),于公元前531年卒。于是由夷昧继位。夷昧在位仅4年就去世了(按《春秋》记载则为17年)。临死前他遵照父兄的意愿,召见季札要传位于季札。季札推让,逃归延陵,吴人于是立夷昧之子州于,号吴王僚。
吴国从诸樊到余祭、夷昧,都是带有代理性和过渡性的国君,只有季札才是先王指定的接班人。如果由季札继位,则是众望所归。现在由王僚继位,则在吴国政治中埋下了隐患。
王僚继位后,诸樊之子公子光不服,密谋夺位。王僚十二年(前115年),公子光乘王僚之弟掩余、烛庸率兵伐楚,季札出使晋国之机,发动政变,在宴会中由专诸刺死王僚。季札回国后,公子光慑于季札在吴国的威信及吴国人尽皆知的寿梦遗命,故作姿态地要让季札继位。季札的态度是:只要吴国的宗嗣不绝,谁当国君都可以作为他来说只能“哀死待生”,即哀悼死者,服从新立者。这样,公子光就成为新的国君,号日阖闾。
季札一再推让王位,后人称之为“后三让”,以比于吴太伯的“前三让”。季札的让王次数,包括实质上的和名义上的,一共有五次之多(诸樊、余祭、夷昧、王僚、公子光)。这在古今中外的王位继承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延陵季子聪明绝顶,见识过人。他熟谙中原音乐,能从音乐中体味各国及历代的政治状况;善于识人,善观时局,出使各国时结交贤者,能通过现象洞察各国政治的利弊所在,并对当时一些著名的政治家如晏子、子产等提出趋利避害的忠告;他重义守信,在出使徐国过程中留下了“季札挂剑”的美谈。季札的政治思想的主导方面是“仁”和“礼”的思想,这和当时正在形成的儒家思想是一致的。
季札的品德、才能在兄弟中是最突出的,寿梦选他做接班人,也是正确的。从政治文化的角度分析,吴国当时刚开始强盛起来,但在文化上还相当落后,仍难以摆脱边陲蛮夷之邦的形象,在与中原诸国的交往中难免有自卑感。而季札深谙中原文化,是使吴国与中原文体接轨的理想人选。但是季札坚辞不受,笔者认为其原因主要有两方面:
第一,是传统的礼制对季札的约束。周朝在王位继承上实行立嫡立长的宗法制度,王位首先必须由嫡长子继承,而不是按照贤愚来决定。这种制度一经确立,便带有法制的意义,任何人不得随意更改,否则就有可能酿成内乱。季札是这种宗法制度的坚决执行者,他深知个人不能凌驾于制度之上,不能因为自己贤明而以幼子身份继位,在吴国历史上开启破坏宗法制度的先河。当诸樊欲让季札继父亲之位,并用周太王古公宣父传位于三子季历的历史掌故说服季札时,季札没有从正面反驳,而是用曹国的王位继承的故事来作答。曹宣公死后公子负刍杀死太子,自立为国君,即曹成公。诸侯国对此都不赞同,准备立宣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臧为国君,子臧不愿为君,逃往他国。季札表示愿效法子臧。季札举的这个例子似乎不太恰当,但他的意思是:因自己不是嫡长子,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他都不会继位。所以,他的辞让王位,不单是个人品德问题,更是礼制习俗使然。
第二,季札的政治思想与当时激烈的社会变革之间的矛盾,这是更深层次的原因。春秋后期,周朝的统治秩序已趋崩溃,各诸侯国互相争战,弱肉强食。当时的政治是强权政治,有实力就有地位,“仁义”只是空洞的口号。在这种情势下,诸侯要自立,就必须实行“霸道”,在军事上崇尚武力,扩充军备,对外扩张,攻城略地;在内政上重征赋税,加重人民的负担;在外交上纵横卑阖,尔虞我诈。总之,这是靠武力说话而不是靠道义说话的时代。作为季札,他的思想倾向于信奉礼义,由他来执政,很难在这种大国争霸、互相兼并的环境中生存、发展。他在出使各国的过程中,不是教当时的一些实权人物如何巩固权位,而是劝他们纳权避祸,正是反映了他的这种思想。事实上,吴国也只有像阖间那样的强权人物当政,才能自立自强,与大国抗衡。
延陵季子让王的美德,至今仍有其积极的现实意义。中国素有礼义之邦的美德,古人有“礼之用,和为贵”的格言,社会主义道德规范也有“明礼诚信”的要求。延陵季子严守礼法,恪守传统道德的品德,其谦让的精神,以和为贵的处世哲学,比起当时那些用阴谋、暴力夺取权力或谋取个人利益的人来说,在思想道德方面无疑要高出许多。这些都有值得我们借鉴和批判地继承,为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服务。
(载《江南论坛》200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