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琴
吴越古邑、东南望郡湖州，是长江流域原始文化——良渚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距今6000多年的邱城遗址、5000多年的良渚文化遗址和4700多年前的钱山漾遗址都是明证。书法绘画，作为湖州人文的一部分，更有着悠久辉煌的历史。自有画籍始，古代的湖州便与书画家、书画史结下了不解之缘。湖州为中国南方山水画的发源之地，书画艺术代不乏人。书画名流如繁星灿烂，闪耀着中华民族所特有的人文精神。他们有的为本籍，有的为客籍；在书画艺术上，兼长互衬，熔于一炉，都具有独特的民族风格，同时也有其特定技法，形成了多种流派，为我中华民族书画作出了特殊贡献。
中国画家，据史书记载，自三国吴之曹不兴始，湖州乌程人曹不兴将曹氏画与外来宗教文化联袂，促成佛道教绘画之盛起，首创“曹样”佛画，在历史上有“佛画之祖”的称誉。同时代的吴兴书法家贺邵有“等殊皇贺，品类兄弟”之称。东晋是我国书法艺术的最盛时期，书家辈出。曾任吴兴郡太守的中国早期两位最伟大的书法家王羲之及其子献之，破体变法，循古出新，使书法艺术达到一个高峰，出现了“晋人尚韵”的书法精神和行草书的“清淡之风”。除羲献父子外，尚有先后为吴兴太守的书法家谢安、沈嘉及流寓的晋画家、雕塑家戴逵等均为湖州书画的发展作出了一定贡献。
南朝湖州籍书画家散见于各史籍者有10余人。梁代吴兴画家张僧繇是专绘寺院佛像的高手，吸取天竺（印度）凹凸花纹之绘法，一改顾恺之、陆探微以来的“秀骨清像”型，首创形象的立体感。画出较丰腴的人物美，称之为“张家样”，树后世绘画之先范。书法家中，有梁之贝义渊、沈约，宋之王道迄、丘道护，陈之沈君理、章耍儿、陈霸先等。其中贝义渊所书的《梁始兴忠武萧瞻碑》书法有“下开欧褚门户”之称，为南朝碑刻最著。长兴陈霸先一门，著名书法家不下10人。还有陈隋间书法家、王羲之七世孙释智永，住吴兴善琏永欣寺，登楼不下40余年，积年临写王羲之体《千字文》800本散发于江南诸寺，传之后世，并在湖州一带留下了代代相传的“退笔冢”、“铁门限”的趣闻逸事。后世论者谓自晋以来得右军笔法者，唯智永为最，唐初诸贤皆自智永出。
唐代是书画艺术的昌盛时期，政治的稳定和经济的繁荣成就了一代大师。他们顺应书法发展的规律，完善了楷书的法度，取得楷、行、草书的巨大成就，形成了雄伟刚劲、雍容、潇洒的风格，体现唐人“尚法”的时代特征。凡及楷书，言必称虞欧褚颜。颜真卿即是其中最富革新精神的大书法家。千百年来，唯颜鲁公能比肩书圣王羲之雄视阔步于书坛。颜真卿出，一反晋人妩媚而成壮美风格，表现出盛唐开拓向上的精神。同时，湖州在中国绘画史上的重要性也更为突出。中唐到五代南方山水画之兴起实以3个地区为中心——吴兴（8世纪）、天台山（9世纪）和金陵（10世纪），三者之中，又以吴兴最先行。吴兴画家朱审的山水人物竹木画颇为知名，晚唐的吴兴寓士徐表仁的山水画，为一时之秀。乌程人释高闲以草书名于世。以“西寒山前白鹭飞”一曲《渔歌子》著称于世的道家隐士张志和为中国水墨山水画开拓了新的境界。
宋代，这里出了一位早期的山水画大师燕文贵。燕氏的画善于从大处着手，整体布局气势宏伟，又能时时注意从小处收拾，精笔细画，精妙入神，自成“燕家景致”，当时无能及者。但湖州之在中国艺术的闻名，还由于文人画的两大魁首文同和苏轼都和此地有关。文同虽然在知湖州途中疾卒，却在画史上留下了“文湖州”之名，而学他的墨竹画法的则被称为“湖州竹派”。苏轼改执湖州后，继文同而起，不仅从实践上继承文同的风格，学习文同的画竹方法，而且从诗文中阐述了文同的画竹理论，把文人画的理论和实践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奠定了文人画的理论基础，对后世影响极大。元代画竹成风，李衍、赵孟頫、高克恭、吴镇、柯九思等，都是湖州竹派的继承者。
无论在文化史上或书画史上，元代无疑是湖州历史上一个光彩四溢的时代。元初，钱选重新发现了晚唐五代到宋之际沉寂了不下一个世纪之久的青绿山水，并在很大程度上消泯了“金碧山水”和“青绿山水”在技法上的分歧。调和了二者的装饰性和写实性在目标上的偏差，使吴兴成为名符其实的复古主义中心。吴兴作为复古主义的根据地，在复古中创新——把青绿山水和李郭、董巨的南北两派综合融会，为元末的文人画确定了发展方向。这些实验性的甚至革命性的工作与业绩，在元代绘画史上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赵孟頫，这位赵朱世家的没落贵族，人元后被征召为官，后屡经升迁，成为元朝“荣际五朝，名满四海”的荣宠，加上他在诗书画论上的全面才识也就当之无愧地成了元代文人画的领军人物。他的绘画，以“师古”为名，提倡笔墨法趣，刻意摹唐人笔意，而轻视南宋院画末流。带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和时代气息，对文人画的理论、技法、风格都起到开辟道路，转移一代风气的作用；他的书法，最佳为楷书、行书，集晋唐书法之大成，兴复二王之书风，有“赵体”之称，人争向效法。其影响之大足以同二王相抗衡。元代为时近一个世纪，就画家论，赵盂烦不论在哪一方面，其影响之深远可谓无有出其右者。计算时间，他在整个元代只占其半，享年也不到70，但是他的艺术生命不只在整个元代，而整整持续了五个世纪不辍。且赵氏一门，书画经济多士，声名垂世。赵妻管道升书法孟颊，几能乱真，画尤精写竹；子赵雍书工众体，擅画山水、人马、兰竹；兄孟頫工书，尤喜楷；弟孟颧工人物，尤精花鸟；甥王蒙为“元四家”之一；子仲光和孙赵凤、赵麟、赵彦正及外甥崔彦辅、孙婿崔复、裔孙孟杰等均是名家。另有其弟子吴兴人唐棣曾为元宫嘉熙殿作壁画，为人所重。赵氏“一门三代七画家”，这在历史上是少有的。再加上钱选、唐棣和评画家夏文彦等杰出人手，更有包括了赵孟頫和钱选在内的著名“八俊”，无怪乎湖州一带，是元初古典主义的繁荣滋长中心，是十三世纪中国的佛罗伦萨！
明代绘画以山水最盛，画风基本上是元末山水画的延续，而且著名的画家皆是元代所遗，“元四家”之一的湖州人王蒙便自元活动于明初，并被列传于《明史》。明代山水画派系多，且错综复杂，如浙派、江夏派、吴门派、院派、华亭派等。其中乌程人关思为吴门画派名手，其山水仿唐宋，山石粗疏，林树离披，万历时与自有创意的华亭派名家宋旭齐名，其弟子周鼎亦为山水画之临摹元人派名手。湖州院派画家赵廉善画虎，人称“赵虎”，与福建边文进、江苏蒋子成并“禁中三绝”；山水画的写景派夏玉甫及临摹元人派的沈巽、陈九成亦为著名。女画家许氏雅善绘事，以为管道升复生。归安道士真正吴筠的画，曾与关思及钱塘武林派创始人蓝瑛齐名；长兴王继贤工书善画，其人物画有不让明末杰出画家陈洪绶的说法。明代，湖州绘画虽有创造，但不显著，大多画家着重于继承传统，有的只从古今人的作品中讨生活，片面强调艺术的主观作用，致使绘画趋向下坡。明代书画家亦为不少，虽各领风骚，终未脱“二王”、“吴兴”之樊篱，其风格洒落、妩媚，形成了“尚姿”的时代特色。其中湖州籍中，归安凌安然自少力学，尤工书；吴兴张渊的书法、篆刻均名重一时；安吉莫拙善草书。还有名宦长兴县丞吴承恩，也留有书迹。
清历世君主，多尚文艺，对于书画，时加提倡，故前半期之书画艺事颇呈灿烂之观。散见于史籍的湖州籍书画家220余人。康熙至乾隆间，吴兴山水画家尹海率先东渡日本，侨居长崎20余年，为日本所推崇。继之，精于花鸟、走兽画的著名画家沈铨受日本国王之聘，偕弟子东流，学者如云；日本诸多画家皆师法其画风，形成了“花鸟写生派”，或称“南苹派”，成为日本江户时代长崎的主要流派，有“舶来画家第一”的称誉。乌程费丹旭艺术修养深邃，书法学恽寿平，有韵致；绘画于山水、花鸟、人物无所不能，与“改派”人物画家改琦并称“改费”，以“费派”名于世。此外，尚有善画蟹的郎葆辰、善画兰的张道岸、工画翎毛树石的张御乘、善画梅的凌霞、画人物仕女的凌以封、工山水的温一贞等，皆各有师承，画法各家不同，都为当时较低有成就的画家。在画论领域，涌现了诸多理论编著。沈宗骞以善画著名，弟子盈门，经其指授，均有成就。同时，他也精画理，潜心画学30年所著《芥舟学画编》一书，痛斥俗学，阐扬正法。特别对传神技法的奥妙发挥无遗，足为画道指南。邵梅臣《画耕偶录》述及个人的创作经验，多独特见解，有一定价值。另属资料编纂的有沈辰的《书画缘》、陈焯的《湘管斋寓赏编》、陈经的《名画经眼题记》等，对于书画鉴别以及画史、画论的研究都有一定的查考作用。清代湖州书坛书家众多，擅长书写的字体亦多，由于乾隆帝喜爱赵体书法，一时风气由崇尚明董其昌而转而崇赵孟頫。
自清道光以后至近现代，金石考据兴起，篆隶碑学中兴，书坛群星灿烂。在擅篆书的大家中，以吴昌硕为最，其凝重、苍古、雄浑之风至今昌盛不衰，矗立起与晋、唐并立的又一座书法高峰，且以诗、书、画、印“四绝”综合而成的吴派艺术，载誉艺坛。原籍湖州的沪上画坛名宿王一亭，是近代海上画派具有代表性的画家，晚年画艺更为精纯，名噪海外；民国初年与吴昌硕并称“海上双璧”。现代人沈尹默精审笔法，正行草书皆工，晚年自成“沈体”，此体精于用笔，字体清圆秀润，遒逸劲健，为后人所推崇；其书学理论也颇有成就，开辟了由宋唐窥究晋人的书学途径，为帖学的发展作出了新贡献，是近代一位颇具大家风范的书学代表。吴昌硕的正传弟子诸乐三，花鸟、书法、篆刻、诗词题跋等造诣极深，晚年尤精大籀、甲骨文等，被人尊为“诸老四绝”；其篆刻从秦汉古玺化出。独创“浙派”韵味。左手书法家费新我，书画俱精，其隶书古拙朴茂，楷书敦厚，行草书不受前人羁绊，参以画意，有强烈的节奏感和音乐感。曾任湖州书画院名誉院长的沈迈士，绘画风格苍润，笔致雄秀，主张融传统诸家法度，体验生活，“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集取众长，创作出具有民族特色和时代精神的作品。著名书画艺术家潭建丞，在长达80余年的艺术生涯中，依仁游艺，汲古创新，众揽百家，孜孜于书画艺术之研究与创新，博采众长，以诗书画印皆精而名重吴越，被李苦禅誉为“江南书画第一擘”。还有同时期的金绍城、吴藻雪、姚身道、陆伯龙、潘韵、王孙乐、王秋野、沈祖仪等都书画兼长。在作品意境的探索、笔墨个性的寻求以至于题材、形式的抉择诸方面，逐渐显示了不同的倾向，或笔调秀润，或墨色苍厚，或着意于传统功力的锤炼，或表现为性灵的即兴抒发，或重视现实生活的体验，都在努力寻求一个真正的“自我”。他们不单致力于书画创作，而且有功于书画教育，为艺坛培养了大量书画人才。
书画艺苑是中国文化这条壮阔长河中最活跃最耀眼的波澜。综观湖州历代书画艺术的历史，可以发现，其中贯穿着一个字：变。它将永远朝着两个方向变：一是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一是变得更加深沉内敛，即变得越来越注重内心世界的表达。
（载《江南论坛》2000年第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