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明清时期杭嘉湖市镇的发展与城市化道路

陈学文

城市是以脱离或部分脱离农业，从事工商业活动为主体，并拥有一定的地域或非农业人口相对集中的社会、经济、地理的实体；城市在整个社会政治经济生活中起主导作用。人类社会发展历程就是城乡分离，人口向城市迁徙，城市愈来愈多，愈来愈大，最后导致乡村也城市化了。城市化（都市化）是代表着人类社会文明发展的进程，也是现代化的重要指标之一。历史上中国城市化的道路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不像西欧的城市是在与领主势力斗争中发展起来的。中国城市起源早。与王朝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并成为各级政权机构的所在地，是按“王制”规划而构筑的。但是到了明清时期中国城市化道路出现了新趋势，即大中城市发展基本上停滞了，只是逐渐地增添了某些经济职能的色彩，不仅是政治中心而且也是经济中心；城市化的道路则更多地表现为许多市镇的兴起，城市化的主流则嬗演为由经济职能为主导的市镇群体的形成。

市镇是城市的微型或缩影，是城市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大中城市通过市镇与广大乡村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形成了整个社会经济的完整体系。市镇是部分地脱离农业生产，以从事手工业或商业、服务业为主体的经济实体，它占有一定的地域，拥有相当数量的非农业人口的居民集结点，它是一个社会实体和地理实体。

浙江的城市，如杭州、宁波、绍兴、嘉兴、湖州至明清时基本上已定型，变化与发展均不大。而市镇则在明代中叶大量发展，大约在明成弘年间已现端倪，嘉隆年问为勃兴期，至万历年间则大量涌现、发展，至清乾隆年问又有一大发展。这时期浙江涌现的市镇主要集中于杭、嘉、湖三府，至明代三府至少有124个市镇，清代则增至209个市镇。

明清时期浙江市镇蓬勃发展的推动因素是什么？为什么在华北、华中地区，甚至浙西南等地区都没有如浙北平原上有如此规模的市镇经济的发展？这就需要深入研讨其深层的社会经济结构的演化。

首先，太湖流域南端杭、嘉、湖平原自然资源丰富。该地区为水乡泽国，水网密布，河流纵横，水利灌溉和交通方便，气候良好，四季分明，土壤肥沃，土质好，土温高，有机质多，酸性强。不漏水，很适宜经济作物的种植。杭、嘉、湖平原成为全国最发达的蚕桑区。

其次，因地制宜，推行综合经济体制，发展商品经济。浙北平原自宋代以来为粮食种植基地，时有“苏湖熟，天下足”之谚。赋税特重，明时江南居天下赋税十之九，嘉、湖尤重，为了完赋，只有改变农业经营体制和经济结构，因地制宜发展蚕桑渔牧副业，改稻田为桑地，植桑养蚕织绸发展综合经济，以蚕桑等农副业收入去购买商品粮。明中叶一条鞭法率先在浙试行，以银代赋，更有利于商品经济的发展。通过市场调节，从湖、广等地购得商品粮以满足口粮之需，腾出土地发展蚕桑业的商品生产，充分利用自然资源发展经济。至此，市场经济有了初步的萌芽。

在商品经济发展下，农业集约化程度提高，农业经营方式在改革，封建土地所有制从租佃制改变为采用以雇佣劳动为基础的经营地主制，以生产市场需要的经济作物，促进了生产方式的变化。如，湖州有“富者田连阡陌，桑麻万顷”的经营地主。农村中阶级分化加剧，出现大批农业雇佣劳动者，嘉兴地区“无产者受值雇佣，有长工短工闲工忙工之别”（万历《嘉善县志》）。农业经营中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农村阶级分化加剧，与生产资料相分离的农民流入市镇，成为手工业或服务业的雇佣劳动者，促进了市镇经济的发展，而市镇则靠吸收失去土地成为“自由”的劳动力出卖者得以发展。寂静的农村一旦与市场发生关系，农业生产商品化倾向自然加速。农业商业化表现于专业化中，优化组合，因地制宜，利用资源，以市场为契机合理调配资源，发挥资源最大效应，因而出现了各专业生产区。新生产出来的物资为市镇手工业提供原材料，为市镇提供了商品。如。南浔双林附近的蚕丝大量地供应江南各市镇乃至苏杭城市的丝织原料，这就表明乡村农业、副业、家庭手工业的商品生产为城市市镇的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

再次，兴修水利，效能畅达是促进市镇发展的外在条件。自明代以来地方官吏很重视水利的浚修，如周忱、潘季驯、吕光洵等亲自筹划，现场督工，使太湖流域水土资源合理开发。水利、航道、陆路交通的兴修，既利于农田灌溉，又利于交通。交通是商品流通的重要载体，地区的开发首先有赖于交通事业的发展，凡是交通发达的地方，经济也就发展，古今中外一律。杭、嘉、湖的经济发展之所以先于优于浙东、浙南，与交通条件也是很有关系的。

明清杭、嘉、湖市镇是商品市场的载体，在全国属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并有其明显特色。一是市镇的兴建、勃兴、发展是多渠道的。有的是从世族士大夫聚属地扩建而成，有的是从军事重镇发展而成，也有由税务机构所在地演化为市镇。二是市镇向专业化发展。如，棉织业、蚕丝、米粮等。三是市镇呈网络化，以府城或某一巨镇为中心，向四周辐射，一般保持30公里左右的距离。四是有其独特的格局。如，沿河分布。市镇筑有城镇，一般以河为界。五是市镇培育了资本主义。对推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萌发具有重大意义。

明清杭、嘉、湖市镇的发展促进了人口的流动和迁徙，缓解了土地与人口增长的矛盾；市镇是在吸收乡村多余劳动力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市镇经济的发展对促进市场经济的萌芽是很有意义的。在市镇中培育了商品市场、劳动力市场、金融市场和信息市场的初级形态。

市镇经济的发展推动了具有民主主义色彩的启蒙思潮的发展。大批市民阶层在经济上得到发展后就要获得政治上文化上的发展，一些文人学子士绅蛰居于城市或市镇，他们议论朝政，吟诗抒怀，又助长市民意识的发展。这种新思潮新文化反过来又推动商品经济与市镇经济的发展。

浙北三府市镇经济的发展，使人们自然意识到浙江经济的发展，早在三四百年前已走在全国最前头。它是开放型的经济，不同于本地区之内，早已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在与海内外经济交流中求发展。它能因地制宜，合理配置资源，优化地区（包括大大小小的地域）经济；合理分工，发展农工渔牧副业的综合经济，使地尽其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充分发挥地力物力人力的资源优势；在商品经济与市镇经济发展推动下，顺应历史潮流的新思潮新风尚，即新兴市民的意识在发展着，一旦产生后反过来推动经济的发展，相辅相成，表明了文化发展和经济发展的互动作用；这些历史经验；都值得后人借鉴。

（载《江南论坛》1998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