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一夜的疾风骤雨过后，天凉了。
这一天，德道集团的总裁办公会开得风声鹤唳。
于德水出门在外，陈怀丙主持了会议，唱主角的却是孙正，这位面孔清瘦的计财部部长表情肃穆，宣布不得记录，便切入正题：为了缓解资金紧张状况，两年来集团发售了中、短期债券四期，共5.2亿。四期债券陆续在三个月内到期。这两天，市里将下达一个文件，停止一切企业向社会公众销售各种有奖债券的活动。
大家冷眼相觑，懵懵懂懂的。
孙正不得不掰皮儿说馅：“集团必须在三个月内归还债民3.7亿，因为能够腾挪出来的现金只有1.5亿。”
这下，大家劈面被泼了盆冷水，不但清醒了，还都打了个冷战。偏在这节骨眼上，楼下猛地响起了尖厉的刹车声，拖曳了好几秒，像一把钝刀在玻璃上划过，让人牙齿发麻。
陈怀丙清了清嗓子，说：“这是我们的一个失误，发行债券时忽略了偿还期过于集中了……主要是没有考虑到会出台这个文件。”
言外之意，没有这个文件，资金还是有缺口的话，还可以继续拆东墙补西墙。现在，东墙上的一块砖也拆不下来，要补西墙，就得自筹真金白银了——等于从自己的肋条骨上往下卸肉。
马上，有人建议贷款。
孙正苦笑了一下，说这个文件同时规定，发售债券的企业在没有归还债民资金之前，银行不得贷款。集团确有一笔4500万贷款还没下来，估计这次怕是泡汤了。即使能够贷下来，也是专款专用。总之，别再指望3.7亿里还会有这4500万了。
几个产业公司总经理的脑袋从没有凑得这么紧密过，嘀嘀咕咕，在他们看来，这几年的日子过得还不赖呀。
“我今天可以告诉大家，这两年集团一直是亏损的。”孙正说，“股东大会上的盈利报表是虚假繁荣，集团这几年还能正常运转，都是董事长通过各种关系、渠道，或借钱，或融资，包括采取发售债券等，才得以盘活。”
一股寒流掠过。
大家开始盘算着各自的小日子——主要是八个产业公司的总经理——会议的主题再明显不过：集团危在旦夕，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沉默之后，哭穷在瞬间得到了默契并蔓延开来：现金流眼看着要枯了，拿不出钱啊；把应付款都占用力保生产了，应收款一时半会儿也要不回来呀；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哪……
孙正不睬这些，有板有眼地说：“我们这个会议开始十分钟，八个产业公司的财务总监已被召集到计财部，都带着财务报表……现在，是不是把他们叫过来，对一下账啊？”
几个总经理傻了眼了，闭嘴不语，用眼睛瞄着陈怀丙。
陈怀丙一看，立刻表态：“我兼任大厦公司的总经理，那点账我很清楚，我们可以拿出50万，这本来是准备用来做消防改造的，现在不能考虑那么多了……消防问题也真是棘手。”他看了一眼金秋颖，“金部长，这个任务就交给公关部了，帮助协调一下吧。”
金秋颖答应下来。
这个时候，赵小鱼瞥了一眼程拾翰，见他微笑着，像欣赏话剧似的，瞧着汪洋、许臣、田玉华他们挤牙膏似的念叨着可以拿出来的钱。再看王天乐，眉头拧成了八字，似乎要把什么东西顺着那一撇一捺给卸下来。
最后，陈怀丙宣布了四项决定：一、集团总部从这个月开始，副部长以上经理人，每月开半资；部长三个月不发工资；总裁助理以上经理人，半年不发工资。二、集团总部从现在起，不得招聘新人；各产业公司只出不进。三、集团总部将由现在的八个部门合并为五个，年底前整合完毕，整合后的部门，减员30%。四、学GE要切合实际，防止走过场，摆花架子。
这个决定，让大家目瞪口呆，谁看谁，都是饥寒交迫的。
散会了，大家无心闲聊，赶紧撤回各自角落，整顿心情，筹划安排。
王天乐回到办公室，转悠着一个问题：裁员。这项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借来降龙十八掌也是推不掉了。要弄出个计划，于德水一回来就递上去。学GE嘛，别指望惊天动地了，顺水推舟吧。想到此，他冲了杯咖啡，慢慢喝着，提醒自己，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惹出麻烦，更不能犯低级错误。继而，他在脑海里形成了一个策略：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和不可预料的局面，与程拾翰即使神离，也要貌合。针锋相对下去，损失惨重的是自己——毕竟，职业生涯的根基是在德道集团打下的。程拾翰则不同，随时可以拍屁股走人。现在“重要又紧急”的是稳稳地将副总裁的椅子坐上，一切行动围绕着这个中心；别的统统属于“重要不紧急”或者“不紧急不重要”，见机行事吧。
金秋颖来到程拾翰的办公室，询问部门合并的可行性。他不关心这个，而是烦心人员的去留。谁都清楚高希金和李小苹在谈恋爱，两人必走其一了，让人头痛。金秋颖说这办公室恋情还真要不得，还说赵小鱼好像也坠入情网了。他说没发现。她笑了，离开了。他也笑了：一来为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了——在金秋颖家里吃火锅的那天晚上，获悉有关部门要出台那个文件后的第三天，他就上书于德水：产业公司做‘减法’，总部也不能臃肿，否则就是头重脚轻；二来看出了金秋颖方才的试探——这一段时间，他发现她在总部走动频繁，而走动最近的，不是他，也不是王天乐，而是孙正。在会上，她的眼神一直保持着与孙正的接触，传递着支持与信任。想来她对部门合并早做打算了，只是还不清楚那算盘是如何打的。
许臣是跟着陈怀丙的屁股进副总裁办公室的。他火烧火燎的，说是三个月内拿出5.2亿，杀鸡取卵啊！他的“新新四合院”的项目刚有点眉目，这回是猴子捞月亮——白欢喜一场了。陈怀丙奚落他根本就没有猴脑，又跺了跺脚说，这座大厦要是塌了，“新新四合院”连块砖头都立不住。许臣瘪了茄子，半晌，猜测于德水一定是去弄钱了，这回肯定是要命了。陈怀丙哼了一声，分析于德水是奔了北京了。
“李维励的那帮同学都是国内顶呱呱的企业一把手、二把手，哪个拎出来，都不是等闲之辈。于德水是不会放过那个智囊库的。”
昨天深夜，陈怀丙接到于德水的电话指示，主持今天的会，并宣布四项决定。待他清楚了事情的缘由，不禁得意自己的预感：真有大事发生了。但是，孙正秘密地将八大财务总监调到总部另开一个会，这一招确实是高。这个兔崽子做事越来越像“狮子王”了。
想到这里，陈怀丙让许臣赶紧回去把房产公司的那一堆一块的看好喽，别捅娄子。接着，给石方打了电话，约定晚上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