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橙子赶到程拾翰家的时候,已是夜里11点了。
昨天夜里,她几乎一夜没有合眼。那只黑色的小流浪狗仿佛是从地下钻出来的。她把车停下了,惊魂未定,小狗却站在马路边上,歪着小脑袋,盯着她。回到家里,那条小狗的样子挥之不去,在她的睡梦里跑来跑去。早上,她向赵丹涵请了假,关了手机,在床上躺了一天。晚上10点多了,她才开了手机,看看都有谁找她。
结果,王天乐的电话就过来了,说是程拾翰喝醉了。姜橙子挂了电话,迅速赶到程拾翰家里,看到程拾翰和衣躺在床上,脸色煞白。
原来,金秋颖、程拾翰、王天乐请几位记者到禾禾酒坊吃饭。程拾翰酒兴大发,频频与人举杯……送走了记者,王天乐连搀带背,总算把他弄回了家。
“你就别表功了。这种场合喝醉了,一定是有原因的。你和秋颖怎么就不好好劝劝他。”
“能不劝吗?”
王天乐根本就没劝。大家刚落座,杨学果就给金秋颖打来电话,说是儿子发烧不退,要送医院。记者们都是老朋友了,赶她走。陪客的任务落到两个总裁助理的身上。程拾翰当仁不让,劝酒敬酒异常活跃,自己则不劝自斟。王天乐看明白了,他是借酒浇愁,也不阻拦。中午的时候,陈怀丙和他一起吃饭,把程拾翰如何如何地无理取闹,又如何如何地在于德水那里碰了壁,添枝加叶说了一番。
这会儿,姜橙子把程拾翰的皮鞋脱了,将他的身子往床里扶了扶,拿过一条毛毯盖上,关了吊灯,只留床前的壁灯亮着。王天乐默默地看着。两人退出卧室,来到客厅,王天乐要走,说是赶个材料,明早务必交给于德水的。
王天乐坐进车里,眉头一皱,打通了赵小鱼的手机。
“小鱼,没睡吧?”
“没有,我是夜猫子。”
“你们头儿这两天都忙什么了?”
“他忙什么,也不向我汇报呀。”
“他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吧?”
“没有吧……他怎么了?”
“那就怪了。我们陪几个记者吃饭,他喝醉了。”
“不会吧,他是海量呀。”
“我刚从他家里出来……橙子还在照料他哪。”
“是吗?”
王天乐挂断了手机,把车开走了。他的用心极其明确:如果上一次把赵小鱼调到保龄球馆,让她识破程拾翰的说谎,目睹到姜橙子与程拾翰的关系非同一般,那这一次就要进一步加深她的这种印象,使其知难而退——当然,退到他的路线上来。
这还了得!赵小鱼担心的不是程拾翰喝醉了,而是姜橙子正在照顾醉酒的程拾翰。她敲着脑门,提醒自己冷静,又半信半疑,决定确认一下,按了程拾翰的手机号。
“小鱼吧,我是你橙子姐。”
“橙子姐,我找我们头儿说点事,方便吧?”
“拾翰……他睡了……他喝醉了。”
“是吗,橙子姐,那你是在他家了?”
“是。”
“我想过去看看他,可以吧?”
“来吧。”
赵小鱼到了,见姜橙子手里拿着抹布,显然在擦灰。厨房里的洗衣机转动着。
“橙子姐,我去看看他。”
赵小鱼推开南屋主卧——里面没人。
“他在北屋。”
赵小鱼推开门,屋里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好求助:“屋里的灯,橙子姐?”
姜橙子微微一笑,走进北屋,来到床头前,把上面的壁灯打开了。赵小鱼看见程拾翰躺在床上,盖着被,睡姿还算舒服。
两人来到客厅,赵小鱼对姜橙子说:“我也做点什么吧……给我派点活。”
“好吧,洗手间的洗手盆下水不畅,好像堵了,你弄一弄,我下楼到小超市买袋洗衣粉。”
不一会儿,姜橙子开门回来了,顺手把钥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房门钥匙是与车钥匙拴在一个圆环里的——赵小鱼一眼就盯上了——她根本就拿那个下水管没办法,正等着姜橙子回来,所以看得真真切切。
他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姜橙子?
天啊!别慌,别慌。也许,他是寄存在她那里的,很有可能。
姜橙子来到洗手间,蹲下身,三下五除二,下水通畅了。
“橙子姐,我们就这么干活,他睡大觉?”
“也没什么活了,我一会儿就走,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
赵小鱼好像没听见。
“怎么,你害怕?”
“不,不害怕。”
“他空腹喝酒,又都吐出来了,肚里肯定空空了。明天早上……呵呵,应该是今天早上了,你要做点粥,宽汤的,记住,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事先要煮点绿豆,放在粥里。冰箱里有馒头,要挂上蛋清,煎一煎,别弄煳了。再拍个黄瓜,做个小菜,里面放点蒜和糖,醋也要放,要用凉拌。最好事先问问他,是不是想吃鱼,如果想,就煎点黄花鱼,煎之前用生姜蹭蹭锅底,这样不粘锅。他现在睡了,一会儿可能还要吐,那就别让他起来,就吐到盆里,我都准备好了,盆就放在床边上。如果他吐了,要让他漱口……也就这么多……对了,早饭一定要让他吃好。”
赵小鱼傻了。她不会煮粥,尤其还要放绿豆,绿豆怎么煮就更不会了。她也不会煎馒头,还要挂上蛋清,她只会煮鸡蛋。拍黄瓜嘛倒是会,如果他要吃鱼怎么办?她深刻理解“治大国若烹小鲜”,就是没有实践过煎黄花鱼……他还要吐……收拾那些呕吐物倒是没什么,就是担心伺候不好,倒让他觉得自己不中用。她知道,男人不希望娶回家的是圣女和花瓶……想到这些,她一点也不希望面前的对手提前告退了。可是,两个女人守着一个呼呼大睡的男人,想掰掰手腕,连个观众都没有。想一想,有些后悔贸然前来。可是自己不来,姜橙子会守护他一夜的。那怎么行!
赵小鱼左右为难之时,洗衣机的提示音响了——衣服洗好了。
“小鱼,你去把衣服晾上吧,我再找找看,还有没有脏衣服臭袜子了。”
赵小鱼总算有了活做,高兴地来到厨房,把洗衣机的滚筒门打开,从里面往外掏衣服。但她立刻傻眼了,因为手里是一条灰色的男式内裤,再一掏,是一件内衣,再掏,有衬衣、衬裤……她手直哆嗦。她后悔方才只是草草地看了他一眼,就退出了卧室。如果能掀开被子看看他是和衣躺在被窝里,还是……可是,当时她怎么能想到这么多?就是现在,她也不能进屋去掀被子呀。
赵小鱼蹲在地上,看着盆里的内裤,僵住了。
这时,程拾翰在屋里喊了句什么,姜橙子立刻跑进屋。
“你要喝水是吧,别动,凉着……衣服放在椅子上了,小鱼也来看你了。”
壁灯打开了。赵小鱼站在门口,只看了一眼,就说:“有橙子姐在这儿,我就放心了。”
赵小鱼不等程拾翰说话,拔腿就往外走,走过厨房,又瞥了一眼盆里的衣服——那条男式的灰色内裤。
如果赵小鱼再晚走几十秒钟,会听到程拾翰问姜橙子的话:“什么衣服放在椅子上了?”
“我以为你要下地,睡衣放在椅子上了,你用的话,我拿给你。”
“小鱼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她是担心。在她眼里,你是海量,竟然喝醉了……”
“你也走吧,我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了。”
“你呀,老实躺着吧,如果你有力气下地赶我回家,我也不拦着。”
程拾翰喝了水,躺下了。
“你要喝水或者想吐,就喊我……对了,把衣服脱了吧,穿衣睡不舒服。”
姜橙子退了出来。她先是到厨房,把盆里的衣服晾到阳台上,然后关灯,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上面有办公室和自己家的;接着,把茶几上的那串钥匙拿起来,将程拾翰家的钥匙卸下,和先前的那串钥匙串在了一起——她买洗衣粉的过程中,还完成了一次卸钥匙的工作——她不觉得这是件很麻烦的事儿。现在,她把钥匙按照原先的串好了,来到南屋,拉开大衣柜,整理一下里面的衣挂和抽屉。
这个时候,赵小鱼还在出租车里义愤填膺。姜橙子竟然把程拾翰的内裤都洗了——那内裤是她给他脱下来的,还是他脱下来给她的——他醉得一塌糊涂,怎么会——一定是她——她她她——太过分了!现在,她会不会就睡在他身边呀?
赵小鱼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但又一想,程拾翰大醉一场,她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无法得逞。可那条灰色的男式内裤……她又浮想联翩。如果换了她,她会把他的内裤脱下来洗了吗?答案是否定的。但姜橙子为什么就能够?为了宽慰自己,她幻想那条短裤是他早上脱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于是,她懊恼不已,为自己的仓皇出逃。
其实,赵小鱼想得太复杂了。
在她到来之前,姜橙子主要做了两件事:第一,用被子取代了程拾翰身上的毛毯;第二,打开卧室的衣柜,从里面找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衣、衬裤、背心、内裤各一件,放到洗衣机里。当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洗衣机“快洗”的按钮被轻轻地按了一下。
姜橙子十分清楚,如今未婚的女子可以给情人吃棒棒糖,但距离洗内裤还有相当一段路程。为男人洗内裤,天经地义属于妻子的特权。于是,程拾翰这条灰色内裤就成了击败赵小鱼的有力武器——她确信这一武器的杀伤力,足以让这一回合的较量,以赵小鱼的溃败而告终。
她觉得有点累了,关了灯,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她来到北屋,掀开了被子。他睡得很香、很沉。她从后面搂住他……
她喊了起来。
她被自己的叫喊惊醒了。
她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