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写字桌隔开了于德水与陈怀丙。两人坐着,前者靠着转椅背,后者身体前倾,姿态恭顺。
“董事长,牟东海被‘双规’了。”
“好。”
“这……不尽然。”
“难道不好?”
“我们的‘债转股’方案是他签的字。”
“他还是做了点正确的事的。”
“董事长,我们对他是‘意思意思’了的……送的画价格不菲呀!”
“怎么个价格不菲?”
“140万。”
“140万?老陈,你这不是给他送一幅画,而是给我送了一副手铐啊。”
“董事长,你听我说,我当时也是心急如焚。一打听,牟东海的胃口大呀。”
“140万不是个小数目,你也没有请款哪?”
陈怀丙感到于德水的口气缓和点了,绷紧的弦松弛了些。他做过最坏的估计——于德水大发雷霆,把他赶出办公室。
“那幅画是我从一个朋友的画廊借的。当时考虑集团的资金紧张,钱要用在刀刃上,就擅自做主了。”
“老陈,你怎么这个时候才说起这件事呀?”
“我那朋友一直说不缺钱,我也想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后来就给忘了。没想到牟东海出事了……唉!”
“140万,这可不是‘意思意思’了。”
“董事长……唉,我压根就没料到牟东海这么点儿背,还连累上我们。”
于德水听到这里,只是看着陈怀丙,若有所思起来。
沉默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抽空了脚下的地板,露出一个大洞,让陈怀丙感到身心无底。但,他也要抓住哪怕一分转机的绳索,往上爬。
必须往上爬。
“董事长,牟东海这一出事,我先前做的一切都……我给集团捅娄子了。我的心情很沉重!”
“老陈,现在不是说心情的时候。你想过没有,这件事会对集团产生什么影响?”
他抓住了那根绳索,这是他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自打市里几个局的头头被‘双规’,很多企业的一把手都躲出去了,剩下没走的,也都被请去协助调查,弄得满城风雨,声名狼藉的。我觉得董事长不妨趁着牟东海刚刚出事,来他个三十六计——走为上。”
“出走?”
“董事长,我昨晚考虑了一夜,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策略稳妥。与其在家里接受调查,不如暂时回避一下,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家里这摊子事,你放心,不会出乱子的……那些产业公司的总经理,都是你一手带出来了,忠心耿耿。再有嘛,董事长也可以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调养身心。”
“老陈,如果我离开……”
“董事长不是离开,如果真是离开,我第一个就站出来反对。我是说暂时回避,这属于积极的战略性撤退。如果董事长留下,一定会被请去接受调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听说有几个企业的头头,被协助调查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企业上下人心惶惶,商业伙伴也是隔岸观火……后果不堪设想。”
“嗯,你的想法也是一种应急策略。”
陈怀丙稍微松了一口气。
“那140万,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给你的朋友?”
陈怀丙一听,暗喜,忙说:“这个不着急。”
“老陈,你的朋友帮了我们大忙,这钱不能再拖了,抓紧还给人家。”
“我的朋友是个艺术狂人,他有个想法,如果我们集团不想在美术馆上投资了,可以用原先的藏画来顶140万。他再添点。”
“那些画,在我看来就是一些垃圾呀。”
“这就是艺术家跟我们的不同。他就是喜欢,想收藏。”
“艺术家……这个我能理解。但你有所不知,方今雅跟我说过,这些画是她好不容易买来的,不能卖。我也答应了她。你看她现在那个样子,我也不好伤了她的心。如果她知道我把画用来抵债了,无异于又遭受了一次车祸。我实话跟你说吧,那些画就是真成了垃圾,我也不能动的……留着吧,就算集团给方今雅留下的一个念想好了。”
“那就太可惜了,这是一次机会呀。”
“算了,你就别打那些画的主意了。那些画就为方今雅留着吧。”
“那……我就按董事长的意思办,过两天就请款。”
“好吧。”
陈怀丙离开了,感觉良好。像从无底之地爬了上来——看见了阳光,还有阳光下的草地,草地上的椅子……
于德水把孙正叫过来,脸色凝重,说:“这两天会有一个140万的请款单到你那里,我会签字,但你要记住,不能支付。不管你找什么理由……明白吗?”
“明白。”孙正口气坚定。他想起了程拾翰说的看门狗——不错。他负责的大门决不能失守。
陈怀丙回到办公室就给石方打去电话。
“于德水又给我上了一课呀。行贿140万,不是闹着玩的。可他竟能压住火。换位思考,我做不到他那……大将风度。”
“你不会手软了吧,老兄?”
“我的心早就是磐石一块了。老弟,只有对手强大,才能让自己强大起来。”
“不错。于德水还把那些画当成垃圾?”
“我看是的。”
“不会有什么圈套吧?”
“什么圈套?难道他能掐会算,知道我们有个‘凡高计划’,然后设套等我们钻?我承认,他是个高人,但不是神。”
“他是不是有点太沉稳了?”
“不是沉稳,而是稳稳下沉。他是非走不可了。”
“我怀疑他的动机……真能为了方今雅,保留那些画?”
“你还是不了解他。于德水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善良。看得出来,他对方今雅是心怀愧疚的,既然方今雅求他,他一定会一言九鼎。再有,他要是知道那些画的价值,就不会费这九牛二虎之力搞什么‘债转股’了,更不会冒着风险同意我向牟东海‘意思意思’。”
“这倒也是。”
“还是从长计议吧。于德水肯替方今雅保留那批画,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老天爷在帮我们。现在‘凡高计划’全靠你了。”
“没问题。搞艺术的嘛,都有点个性。”
陈怀丙沉吟了片刻,“石方啊,跟你说吧,柳立立虽然对我不敬,但是,不改她在我心里是个好姑娘。对那个尤晓晴嘛,我知道你在钓鱼,但别玩大了……我担心你钓到这个,跑了那个。记住,柳立立才是能给你带来好运的那种女子。”
“谢谢老兄的谆谆教诲。对了,老兄,那140万……”
“我会抓紧的。但还是那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