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的上午9点，程拾翰和高希金出现在某电视台青少部主任办公室，将《德道书店与“寒假乐园”的合作方案》放在写字桌上。宋佳是位年轻、漂亮、办事果断的电视人，看完了方案，认为可行。她又饶有兴趣地指着其中的一页，认为在书店三楼多功能厅设立“小主持人活动基地”的创意很新颖，她会派最好的主持人去辅导，背景墙和牌匾也由他们来做。
“这当然好。”程拾翰说，心里却想：这个宋佳，一点都不吃亏啊。
“从学生读者中每天抽出三名获奖者，除了奖励80元图书外，还免费到德道游泳馆游泳……这个奖励很诱人，我知道你们有全市最高级的游泳馆。我想能不能各增加两名获奖者，图书奖励设60元一名，50元一名，30元三名，游泳票五张，这样更好看一些，而成本嘛，也差不多少。”
“可以。”程拾翰爽快地笑了，自己方才的判断完全正确——宋佳很会算计。
宋佳说：“那我明天就带人过去看一下多功能厅。”
程拾翰一看是时候了，马上为谈话定下基调：“宋主任，合作从现在就开始了，时间紧迫，我们回去准备一下。”
“好。下午我就派人到书店录一条新闻，把消息先报道出去，也算是替书店宣传一下。”
程拾翰并不急于离开，又露出诚恳的笑意，说：“还有个事儿得麻烦宋主任，平安夜那天，你们台的一个女记者到我们书店去了……”他面露苦笑，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那是个偶然，上面要来检查锅炉。”
“放心，会给你们恢复名誉的。”
与宋佳话别，程拾翰与高希金在电视台九曲回肠的走廊上走着。高希金剖开心扉，说自己很开心，但只是一瞬间，这个企划案里只有他的十分之一。他说的是实情。最先，方案由他起草，最后几乎是程拾翰推倒重来。程拾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策划需要的是发散思维，没有十分之一，就没有十分之九。结果简单，是因为过程复杂。高希金听了，连连点头，通过这个企划案又长了不少见识。
“告诉你，昨天晚上11点了，我还与一个朋友沟通这个方案，让她充当宋佳，看这个方案能不能打动她。结果就是，不论是宋佳还是李佳，她们都会接受的。”
“我有点怀疑宋佳……”
“打个赌吧，如果她办到了，你请客；反之，我请。”
两人走出大楼，看见小马从轿车里下来，冲他们说：“我去书店找柳立立借书，她说你们来电视台了，我就踩了两脚油门……两位领导，上车吧。”
车上了大道，拐来绕去的，来到了美术学院前面的那条大街上，小马指着路边的一个灰色楼房说：“这是东方画廊，很有名气的。”
程拾翰瞄了一眼，没言语，心想：这个小马是在提醒，他查过这里的一个电话号码。
小马看了一眼程拾翰，说：“领导，要不要进去看看，听说这里的假画不少啊。”
“不看。假画看多了，闹眼睛的。”
小马一踩油门，车开了过去。
这时，高希金向程拾翰提出一个问题：宋佳与书店合作，企划案占了多少分，VIP卡占了多少分？程拾翰说企划案100分，VIP卡0分。
程拾翰嘴上如是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宋佳同意与书店合作毋庸置疑是企划案的“合作双赢”。但“合作双赢”的背后，她又肯帮书店“恢复名誉”，则是她替宋楠还了程拾翰的一个人情，尽管双方谁也没说破，也用不着说破。
宋佳是宋楠的姐姐。
还在德道集团总部裁员之前，有一次程拾翰看到宋楠写的一篇散文，回忆了童年时与姐姐的种种趣闻。他觉得文章很好，推荐到了晚报的副刊。一天，他把宋楠请到办公室，把十份晚报送给她——上面刊载了她的《与姐姐的童年往事》。她激动万分，打电话告诉了姐姐。他也就知道了她的姐姐叫宋佳，是电视台青少部新上任的主任。不久，总部机构调整，战略管理部与总裁办合并，总裁办的行政职能被弱化，她这个行政主管的发展前途暗淡。她请他给出个主意。他说了三个字：人挪活。她听了他的，去禾禾酒坊做了办公室副主任。德道书店被曝光的那天晚上，他就想启动她这枚关键的棋子，但考虑这枚棋子是与《寒假乐园》联系在一起的，棋子一动，也就过早地暴露了寒假期间的活动。昨天晚上，他看了看日历，过两天就是新年了，要放假三天，而再过五天，中小学就考试了，然后放寒假——留给竞争对手的时间所剩无几。于是在10点半的时候，他给宋楠的信箱发去了《德道书店与“寒假乐园”的合作方案》，之后打手机给她，希望与她姐姐宋佳合作。之后，他又请姜橙子站在电视台的那一方，审视一下方案的可行性。姜橙子看了后，通过MSN的视频，说了声“OK”。
回到书店，程拾翰又和高希金、柳立立坐在一起，研究杨学果送过来的一条重要信息：教委宣传部的副部长郑强正在联系书店，希望联合举办中小学寒假阅读十本好书有奖征文活动。
“图书城、黑石书店都谢绝合作，我们的机会来了。”程拾翰说。
高希金说他的一个朋友在图书城做企划，图书城要求参加征文的学生必须从图书城买书——估计黑石书店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个郑强很倔，说是让学生把购书发票粘到读后感的后面，商业味太浓了。所以都没谈拢。
“头儿，这样的话我们参与了，等于为别的书店打广告了。”
柳立立也同意高希金的看法。
程拾翰说：“图书城和黑石书店为什么不与教委合作，说白了就是不想只赚吆喝。如果我们把全市书店、包括图书批发市场的这十种书全都攥到手……事后有人会认为我们的行为是搜刮，或者是囤积，总之活动开始的时候，只有我们书店才有这些书……这样，我们是不是就不光是只赚吆喝了？”
高希金和柳立立眼睛一亮，异口同声地说：“那当然了。”
“让参加读书竞赛的学生必须来我们书店买书，这是问题的关键。如何做到呢？第一，这十本书必须是最新出版的，那些老经典大部分家庭都会有，学生就不必光顾我们店了。所以，一定要说服这个郑强，推出新的经典阅读。第二，就是我方才讲的，把这十种书尽可能地全部攥到我们手里。”
柳立立听到这里兴奋异常，又检讨自己的思路太狭窄了。高希金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程拾翰笑了，让两人马上整理一个书单子出来，下午就去找郑强，务必拿下这项活动，而且要保密。
“立立，这十种书的选购很重要，不能让任何书店的人发现我们在收集这些书，至于用什么办法，你和业务部商量吧。但一定在1月12日之前完成。时间太早，有些书店发现缺货可能会补进的。要做，就必须给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程总，我和高希金这是没有退路了。”
“必须的。你们和郑强要沟通好，活动广告要在寒假的头一天打出去，其中有一项内容……1月20日、30日，2月6日将在德道书店举行三次讲座，为学生辅导如何撰写读书体会和书评。主讲人是史寒先生。”
柳立立和高希金面面相觑，两人实在想不通：这些创意他是什么时候构思出来的。程拾翰的答案是：随时随地。
“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禾禾酒坊也要和我们联合行动了。”
昨天夜里，姜橙子在说完“OK”后，表示酒坊和书店可以搞个合作，他当时差点笑喷，说是她把灶台和锅碗瓢盆都弄来，书店里飘的就不是书香了。姜橙子批评他思维不够发散，说是春节马上就到了，两家可以联合搞一个年夜饭知识讲座，酒坊这边再派大师傅给主妇们讲课，在灶台上现场演示，肯定热闹，书店还可以搞菜谱书展的。
“怎么样？”程拾翰问两个下属。
柳立立认为这个创意不错，问题是要搭灶台，那是明火，书店里可都是易燃品。其实，她还想到了另一层：姜橙子是时时刻刻在关心程拾翰。这又让她想到那次在禾禾酒坊请六个人吃饭，姜橙子就是恰到时机地走进包间，巧妙地替程拾翰挡了一次酒，随后又找来四个美女陪着那几位男士，让程拾翰从容地对付万大姐一个。这个姜橙子，了得。难怪石方念念不忘。
程拾翰看了她一眼，说：“许多商场不都有灶台吗，服务员用来展示炒勺等产品的。我们可以先隔离出一块地方，至于搭建灶台、防火设备等统统由禾禾酒坊来做。姜橙子表示酒坊还能派过来两个保安维持秩序，并随时充当消防队员。”
高希金说：“这是一个双赢的合作。通过书店介绍酒坊，而酒坊的厨师表演也能给店里带来人气，我们还可以开办主妇厨艺课堂，也可以带动销售。”
程拾翰立刻拍板：“那就这样定了，希金负责与禾禾酒坊的合作事宜。下午我们分头行动吧，我还要从陈怀丙同志那里获得友情赞助。”
柳立立和高希金嘻嘻哈哈地祝他好运。
“每天五张？”陈怀丙疑惑地看着程拾翰，“五张票340元，一个月就是……”
“10002元。”
“不单单是钱的问题。我们是高档游泳馆，大多数是会员，你说这扑通扑通地往里面蹦进几个小孩子，下饺子似的，不雅观啊。”
“不会的。我都调查过了，入冬以来我们游泳馆每天平均不到40人，五个孩子还能为泳池增添些活力。”
“活力不是靠小孩子叽叽喳喳体现的，那是要响当当的利润来支撑的。”
程拾翰不想再讨价还价了，掏出两张卡放到桌上：“这两张卡的价值陈总比我清楚……现在我把奖励的人数从五个提高到六个，也足够消费30天的了。我就用这两张卡每天换六张游泳票。”
陈怀丙把两张金卡拿在手里，像捻扑克牌似的捻着：“拾翰啊，我请你理解，游泳馆和书店一样，在亏损，亏损啊！如果我对书店赞助了，那药业、房产都会来要票，用不了几天游泳池的水就干了。”
“我能理解。”程拾翰笑了笑，突然冒出一句，“陈总，还有一件事，就是柳立立去供暖公司询问了，据那里的安检部门说，24号那天没人要来大厦检查锅炉。我希望陈总尽快查明到底是谁给锅炉房打了电话……因为温度过低书店被电视台曝光，太丢人了。”
“都上电视了？”陈怀丙大惑不解的样子，“这个电视台，真是乱弹琴。”
“他们乱弹琴，我却挨批了，董事长在MSN上教训我……说什么不给书店供暖，一定是我们与集团的合作上出了问题。你说陈总，我是不是有点冤枉，我们合作上哪有问题呀？”
陈怀丙马上说：“你说得对，合作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他看了一眼金卡，“这样吧，我就擅自做回主，每天赞助五张游泳票。你把卡收回吧。”
程拾翰也没客气，拿回卡，说了声“谢谢”，走人了。
陈怀丙没有好气地“哼”了一声，抓起电话给游泳馆打过去，询问最近总部领了多少卡。答复是：他领了八张，李维励领了四张，王天乐领了一张。
“总裁助理和部长没有领卡吗？”
“程助理没有领，部长们已经不能领卡了，是李总下的令。”
陈怀丙想：这个程拾翰向李维励靠拢了，够鬼的！
这时，焦立本进来了，说是电视台又来书店录像了，陈总去关心一下吧，集团的名片不能再让程拾翰给玷污了。陈怀丙的兴致竟然上来了，真的想去关心一下了。他在书店门前看到电视台的采访车，又从门口保安的嘴里打听到电视台的人去了三楼，就直奔楼上而去，幻想着来曝光的记者是他认识的，这样他就可以走上前去，请人家镜头下留情，也好让程拾翰领教一下前任的人脉。
三楼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他挤过去，立刻心花怒放了，暗叹石方做事老辣狠毒，有持续性。他盯住几日前出现在电视上的那位女记者，听听她是如何跟踪报道的。
“各位观众，我现在是在德道书店为您报道。这里是书店的三楼，温暖如春，而在24日那天，这里的温度只有八度。那是什么原因？原来是锅炉进行临时检修，没有及时供暖造成的。德道书店领导为此特向那天来书店的朋友们表示抱歉。再有，这里一楼的消防隐患经过消防部门检查已经合格了，大家可以放心来看书、买书。在这里，我们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青少年朋友们，德道书店即将和我台青少部联合推出《寒假乐园》，节目丰富多彩。预知详情，请大家关注今天晚间播出的《欢乐在寒假》。”
不是来曝光的，而是来给平反昭雪的！陈怀丙心里暗骂焦立本谎报军情成事不足。接着恍然大悟，又被程拾翰小小地戏弄了一回。方才他只说书店搞个活动每天需要五张游泳票，一字不提是与电视台合作。否则，他也不会跑来看什么热闹，大意啦！
陈怀丙扫兴地下到二楼，与王天乐撞到一起。后者说他刚从外面回来，看到电视台的车心里直发毛，担心书店又捅娄子了。陈怀丙说书店成了大家的一块心病喽，还好这次平安无事。两人到二楼茶吧，在临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两杯茶。陈怀丙说是应该常过来看看的，也是对程拾翰的关心。王天乐说他们对程拾翰的关心不少啦。陈怀丙点头称是，对他派赵小鱼去上海培训竖起大拇指，说是意义深远。王天乐说对一些有前途的经理人必须送出去，自己培养来不及的。陈怀丙心想王天乐越来越会装傻了，这对赵小鱼当然是好事，可就是苦了程拾翰，要在书店和总部来回跑，太牵涉精力啦！王天乐笑了，说自己是有点考虑欠周了。两人心照不宣，各自喝了一口茶。这时，王天乐无意瞥了一眼窗外，随后指了指，陈怀丙转身看下去，见程拾翰在书店前面走了几步，停下，张开手臂，像企鹅似的，又比画着，似乎在测量，接着走起猫步。柳立立在一旁开心地笑着。陈怀丙“哼”了一声，说这个程拾翰一点不定性，搞不懂一天都琢磨些什么。
“他是想搭个‘T’型台。”
十分钟之后，石方在听了陈怀丙的讲述后分析着。
“现在？不合时宜吧。”
“程拾翰要剑走偏锋了……”
陈怀丙又把在书店里看到电视台记者的事讲了。这下石方可火了，让他别挂手机，马上找那个朋友问个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