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李维励约程拾翰去游泳,小憩时转达了于德水的问候和指示。
“董事长很关心你,让你注意身体。工作上嘛,不要急于求成。还有就是不要放松对配送中心的管理。那个地方一直嚷嚷要动迁,如果真动起来,那块地皮就值钱了。董事长尤其强调了要防火、防盗,书店的旧书不值几个钱,但那里还有别的公司一些设备。关键是出了事影响不好。”
程拾翰点了头,看着泳池里的水,来回轻漾,把天花板的灯光揉碎了,一点点的,像金子的光。他心里盘算起来:于德水如此关心配送中心,意味深长。他从北京回来后与于德水有过几次沟通,后者询问了他对那篇文章的感受,他说感受颇深,正在挖掘书店过去的老传统,发扬光大。于德水让他要有耐心,定能挖到“一大块金子”。两人似乎心有灵犀,可又云山雾罩的。
“来,下盘五子棋吧。”李维励说。
下棋的时候,程拾翰打听了一下总部的近况,他听赵小鱼说了,李维励与陈怀丙在许多问题上存在分歧,而王天乐是随风倒,一些部长拿不准站在哪一边,下面的产业公司老总也是,都在观望。
“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李维励问。
“听到一点。”
“总部再开会,你必须回来了,我需要你这一票。”
“一定。”他说,投下一枚棋子。
一枚棋子,决定胜负、成败、局面、形势,就看你把它放在了哪里,又在什么时候。
赵小鱼校对了一遍《德道人》清样,觉得饿了,下楼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打算到禾禾酒坊吃饭。坐上车,想到有两天没见到那个人了,忙拿出手机。
“在哪里逍遥,我也凑个热闹呗?”
“我刚游完泳。”
她高兴起来,声音却极为可怜:“我刚加完班,饿了,兜里又忘揣钱了,你请我吃点麻辣烫什么的吧。”
“你可以到禾禾酒坊嘛。”
“都吃腻了,没胃口。再说我加班这么晚了,你作为领导还不应该出点血呀。”
“那好吧,你在哪儿?”
“我在……大厦门口等你,你快点,我都饿死了。”她又冲司机说,“师傅,还回德道大厦。”
“小姐,你不是真没钱吧?”
“你这人,怎么偷听乘客说话呀?”
“我偷听了吗?”
她觉得这司机有点讨人嫌,不再搭理,忽又看到挡风玻璃下放着一个照相机——在一个固定支架上。
“姐夫,是我。你好像跟我说过,你们集团有个叫程拾翰的,跟你和陈总老是过不去。”
“对,是叫程拾翰,怎么了?”
“我刚拉了一个漂亮妞,刚下车……我看看,她在德道大厦门口等着那个程拾翰……她在电话里有点撒娇,让姓程的请她吃什么麻辣烫。我看不像。说不定这个麻辣烫是个什么暗号,哈哈哈……”
“你不是总吹自己是个业余摄影家吗……相机在身边吧?”
“带着。”
“你给我盯住,一举一动都拍下来。”
“我……”
“别啰唆,你拿照片来换钱。”
“那次你们‘债转股’,我做了三天‘托儿’,鼓动了好几十人,你才给了800元。”
“不就差那200元嘛,这次一起补上。”
“上哪儿找你?”
“我就在德道大厦,608房间……最好拍点艳照出来。”
“行,我今晚就是狗仔队了……他们过来了,不说了……我得跟上他们的车。”
翌日上午,德道集团内部办公网的“大家自由谈”吸引了众多的眼球。最早发现新闻的是总部的两个网管。
“程助理又惹麻烦了……这次是桃色新闻,还带照片的。”
“昨晚拍的,照片上有日期……这几张不太清晰,好像隔着玻璃……是在车里照的,肯定。”
“真有好事者,跟踪拍照呀。”
“程助理成了鲜花了,招蜜蜂。”
“这次可够损的,把赵小鱼也拐了进去。”
“李总出差了,要不要让王总过来看一下,是不是该屏蔽呀?”
与此同时,德道书店的行政办公室,一个员工焦急地看着高希金,希望他拿主意。
“确实是程总和赵小鱼。”
“我眼睛不瞎……不就是一起吃个麻辣烫吗,有本事把艳照挂上。”
“程总的表情确实挺开心的。”
“废话,你吃麻辣烫哭丧个脸呀。”
“反正总部都有传言了,说赵小鱼跟程总……”
“你马上到各个部门去,让大家不要上网。”
“理由?”
“随你怎么编,快点!”
这个时候,王天乐来到两个网管身边。
“不能屏蔽。许多事儿是掩饰不了的,这也是董事长处理这种事情的一贯态度。”王天乐盯着电脑,“就这些吗?”
“谁知道还会不会有。”
王天乐的脸色黑压压的,像乌鸦掠过留下的影子印在了上面。昨天下班时他请赵小鱼吃饭,她硬说老妈在家里等着,却偷着与程拾翰吃什么麻辣烫……这下烫着了吧。不过,他也琢磨不透:照片是谁挂上去的?是偶然看到拍下来的,还是跟踪拍的?如果是跟踪,又是谁对程拾翰恨之入骨?
此刻在企业文化部,张有为和李小苹盯着赵小鱼,等她开口。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吃了麻辣烫,然后还开房了?无聊!我不想解释,时间可以证明,我和他是清白的。”
午饭后,陈怀丙把王天乐请到办公室,大发感慨:“这是人品问题呀。这个拾翰呀,太不严肃,太不严肃了。他是有妻子的人,还有个女儿,怎么能对家庭这样不负责任?你看看他的眼神……”他说完又摆弄起鼠标,“我看看,还有没有新的议论。”
王天乐盯着他,揣摩着:难道是他指使人干的?为什么?因为程拾翰取代了他在书店的位置吗?
“你过来看看吧,又有新照片了,是两人拥抱的,不堪入目啊!”
王天乐一摆手,不想看,心里骂道:“赵小鱼呀赵小鱼,你个黄毛丫头,太让我失望了!”可嘴上却说,“这个拾翰,太差劲了,唉!”
“天乐,这事你不能袖手旁观。”
“我怎么管?”
“那赵小鱼可是好女孩呀……”
“这我知道。”
“你不能看着她……被拉下水呀。”
“我也是无能为力。”
“天乐,你是她的老领导,应该多关心她,包括生活上的……你应该看得出来吧,董事长对赵小鱼是非常器重的。”
“我试试吧。”
“该出手时就出手。”
姜橙子登陆了德道集团内部办公网——王天乐在电话里给了她网址和登录密码,希望那些照片能让她感到危机。照片像一个铁榔头,打碎了她心里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点点、一滴滴地渗透到了她心里,让她灼痛、麻木。之后又是说不出的苦味,泛滥上来。她认为赵小鱼没有错,尽管她每次走近程拾翰,赵小鱼就会跳出来捣乱,将她和他的距离又拉长了。上一次,她做“妈妈”成果辉煌,赵小鱼偏偏昏倒了,在她眼前上演了那个拥抱。这一次,她刚刚帮助程拾翰发现了“一大块金子”,北京之行又让两人的眷恋回升,赵小鱼又将一个拥抱横亘在面前……这一刻,她真的有点心灰意冷了——程拾翰是不是一手托着橙子,一手垂钓着小鱼儿呀?
她是相信程拾翰,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不相信了程拾翰,也不相信了眼睛。
“相信感觉吧。”她喃喃自语。
但是,在晚上,在接到程拾翰的电话后,她又相信他了。
“橙子,跟你说个事,我被人盯上了。”
“为什么呀?”
“我想……与那批油画有关。”
她立刻紧张起来:“会不会有危险啊?”
“没事。你不要害怕。现在看,他们只是盯着我而已。”
“什么时候?”她问,希望他说是昨天晚上。
“今天白天。”
“白天……你怎么发现的?”
“直觉吧。”
他是偶然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的。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位读者。中午的时候他故意下楼站在街边,那人跟出来了,看到他进了马路对面的麦当劳,就坐进了德道大厦下面的轿车。下午2点他回了趟总部,瞄到那辆车还停在那里。他从总部出来打车到了图书城,那辆车又跟了上来……现在,他估计那辆车就停在小区的大门口。
“他们想做什么?”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特立独行,无意间成了众矢之的。现在看不是这样的。我的行动可能会牵涉、触动到他们的利益。”
“他们……包括天乐吗?”
“别猜了,我给你打电话的意思,第一就是我们最近不要见面,懂吗?”
“我懂……但我不怕,拾翰。”
“橙子,我知道你不怕……你要替我做件事,所以你不能再被人盯上,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橙子,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而且越快越好。”
“你确定跟踪你的人……与那些藏画有关?”
“直觉告诉我,是的。我现在就把那些画的尺寸给你发过去,你现在就上网。”
“我在网上,你发过来吧。”
“橙子,这件事除了你,我无人可以依靠和相托。”
“拾翰,我愿意是你的同谋……”
她答应得非常干脆,可放下电话又生自己的气。他屡次三番地让她伤心难过,可她又不厌其烦地帮他做事。一摊上他,自己就没了立场和原则。
第二天上午,姜橙子先后来到一家木匠房和一家缝纫部,将要制作的东西安排妥当,为了保险起见还签了合同,要求三天后取货。为了不显眼,她没有开车,特意穿了件压箱底的衣服,还故意弄得皱皱巴巴的。事情办得顺利,她小有成就感,向路边的一辆出租车走去。司机在摆弄照相机,没有注意到她。
“师傅,走吗?”
司机头也不抬,把照相机放到挡风玻璃下的一个固定支架上,说:“走。”她坐到副驾驶的座位,许是心情不错吧,问:“师傅,你喜欢摄影?”
“什么摄影,就是照着玩。要不这一天到处跑,没意思。你去哪儿?”
“绿苗幼儿园……你一边开车一边照吗?”
“瞎鼓捣吧。”
“技术不错呀。”
“马马虎虎吧。你看看,这是我前天晚上照的……”司机把照相机拿下来,摆弄了两下,递给姜橙子。
她一看,心跳立刻加速——程拾翰与赵小鱼的。
“俊男靓女呀……照得不错。师傅,你还开夜班呀?”
“那天夜班司机病了,车也不能闲着……最成功的是最后一张……你往后倒……那个女的就抱了男的几秒钟,我就抓拍到了。再晚那么一点,就让她跑掉了。”
“师傅,你这属于偷拍吧?”她把相机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支架上。
“属于瞎拍,弄俩儿钱花。”
“你是狗仔队?”
“什么狗仔队,纯属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要是个艳照嘛,兴许还能值点银子。”
“呵呵,那你为什么不拍呀?”
“那个男的不给机会呀……你没看到他的表情……被拥抱的表情,有点尴尬。那个女的就抱了他一下,两人就分开了,没戏。”
她不再说话。她的心怦怦直跳,为这个意外收获而兴奋,也为自己对程拾翰的怀疑而内疚。临下车她拿出手机,假装要发短信,其实是找到了手机上的“拍照”功能,下车后,当出租车从身边开过时,照下了车尾的牌照。
她来到绿苗幼儿园的院子外。孩子们在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她躲在一棵树下,看到程小白和一队小鸡被老鹰吓得乱跑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过了一会儿,她离开了那里,给程拾翰打去电话。
“事情办妥了,很顺利。我现在正从绿苗幼儿园往酒坊走……我女儿又长高了。”
“呵呵。”
“老实坦白,你前天晚上被人拍了艳照吧?”
“你怎么知道?”
“这种新闻常常就是一次病毒性营销,影响广泛。”
“病毒性……不错,病毒已经感染给了书店的员工,有的眼神都戴上了防毒面罩。”
“你就任其蔓延吗?”
“这种事情越抹越黑。”
“如果我要知道谁拍的艳照,是不是能获得一次重大奖励。”
“姑奶奶,不许这样诈奖的。”
“我不开玩笑。”
“如果你知道,让我奖励什么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于是,她把方才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说吧,要什么奖励?”
“把程小白奖励给我……做女儿。”
“橙子……”
“同意了?”
“橙子,这个问题你觉得取决于我吗?”
她一时语噎,不知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