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乐呆呆地站在窗前。窗外,晴空万里,充满着虚空和缥缈。他希望看到一些实际的内容,一点云彩、一只鸟、一架飞机,或者一张碎纸片,什么都好,但什么也没有,只是寥廓的天,太大了,而自己却显得这样渺小。
一寸寸地被分割了——从昨夜开始,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昨夜,他看到于德水在MSN上,一时蠢蠢欲动,要碰碰运气,踌躇满志地向“狮子王”汇报了把管理学院做大的构想。不料一棒当头,把他打趴在地:管理学院不是要做实,而是要解散。好处是:一是与人力资源部合并,人员得到精简,资源共享;二是把管理学院办公场地腾出来,盘活资产。
他浑身无力,硬是支撑着耳朵收听。好在是“语音会话”,对面看不到他的凄惨。
“现在的问题是,管理学院的师资力量薄弱,跟不上企业发展的步伐。今后对有发展前途的经理人要送出去学习,回来就是教练。我们不能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大包大揽,实践证明,有些事情根本做不好……解散工作要在一个月内完成。关键是人员的安置,要内部消化,别让员工失业。”
“明白。”
他说明白,心里却不明白——有些事情根本做不好——这话等于全盘否定了他的心血和成就啊!难道,在于德水看来,管理学院就是第二个电气公司吗?
一个人从眼前掉下去了——那是田玉华。
不,他要飞翔。
他从窗外收回目光。
他想到了陈怀丙。不免有点后悔,这段时间冷落了这条老狐狸。但,脸面有的时候就是块抹布,黑点、灰点、肮脏点,又何妨?
陈怀丙简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哪段肠子出了毛病,刚想起他,他就推门而入了。大凡主动上门的人,如果是迈着方步,都会把来意酝酿一下,但也不会像酿制法国葡萄酒,要在橡木桶存放太长的时间——时间也是成本。陈怀丙说没有什么事,就是过来瞧瞧他最近忙些什么,管理学院组织学GE的活动还顺利吧,等等。
王天乐犹如坐在泥石流旁边,危机就在面前,没有心思再兜圈子,照直说了。陈怀丙点着了一支烟,琢磨了半天。
“这下,你这个副总裁可就负责一个人力资源部啦,一点点地被架空了……”
王天乐仿佛脚下真的开始塌陷,使劲挪动了一下坐姿,让屁股坐实了椅子。
“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就是你的同窗了,总裁助理兼任书店总经理,书店现在是产业公司的地位,虚实兼顾,含金量高。而你是明升暗降……副总裁在德道集团就是一个待遇,还不如出土文物的仿制品能上台面。你瞧我吧,职位说明书上是协管房产公司,说话还不是等于放屁。汪洋、‘许大马棒’,哪个不是直接与董事长对话。我们……副总裁就是个摆设。”
陈怀丙的舌头像锋利的斧头,左一下,右一下。王天乐疼痛难忍,仿佛刚把积蓄掏出来买了件宝物,没过两天,那宝物就被砍成了跳楼价。
“要说撤销管理学院这么大个事,董事长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事先也征求了一些人的意见。那么,他会征求谁……我琢磨着他根本就没想到这码事,而是听了有些人的建议。还记得吧,那个‘空降兵’的脚还没落稳,就批评总部和有些地方,人浮于事,效率低下,这‘有些地方’还能跑了管理学院吗?”
王天乐霍地站起来:“欺人太甚!”
“有恃才能无恐。某人去书店折腾出多少事?消防不合格一楼被封,温度太低被电视台曝光,近水楼台先得月,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被员工在网上大扔板砖,最近又扯出生活作风问题,可还不是一一化解了。唉,都是董事长给罩着的。可你,踏踏实实地领导管理学院学GE,默默无闻地导入那么多先进的理念和管理工具,又被……卸磨杀驴。”
王天乐胸口堵得要命,一气之下,给程拾翰挂去电话,用的是座机的“免提”。
“拾翰,你知道管理学院要解散吧?”
“知道一点,董事长征求了我的意见。怎么了?”
“你就说吧,你什么态度?”
“我很明确呀,解散了好……主要是为你考虑的……”
“为我考虑?”
“你不是总说太累吗,说那个副总裁干的是部长的活。这回好了,你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思考集团的大事啦。我还建议董事长,今后,副总裁和总裁助理不要兼任部长了,这样好像节省了一份部长的薪酬,也把一些人才的提升空间压缩没了。”
“老同学,你的手伸得太长了吧……职业生涯问题,归我们人力资源部。”
“那天我就是顺口一说,绝对没有伸手。对了,哪天去打保龄球吧,企业文化部对你们人力资源部,连玩带吃饭,一条龙的,输的一方请客……这还是赵小鱼创意的。敢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但我没有那个雅兴。”
“那好吧,什么时候雅兴来了,随时奉陪,挂了。”
王天乐用拳头狠砸了一下桌面,恨不能砸向的是程拾翰的胸口,再听到“咔嚓咔嚓”的肋骨折断的声音。他向石方透露“淘宝书市”的信息,就是想借石方之力给程拾翰下个绊子,杀杀他的威风。可是,“旧书夜场”却搞得风生水起,被报道成了“夜晚的一道独特风景线”,叫好连连。前几天孙正告诉他《德道纵横》又要出刊了,李维励趁机在总裁办公会上大讲特讲企业文化部大胆突围,开创了新局面。看着程拾翰身边的赵小鱼那幸福的模样,郁闷得他像是被装进了麻袋,扔到了臭水沟。这不,还没爬上岸来,程拾翰又在背后下手了。
“暗里藏刀啊,说的、做的,让你挑不出一点理来。”陈怀丙煽风点火。
王天乐叹了一声,感觉身上的力气被抽空了,那被大风撕破了翅膀的蜻蜓,就是此刻自己的状态吧。
“天乐,我早就跟你说过,兵临城下……现在,不是床前明月光,而是床前明‘刀光’。你呀,痛下决心吧。”
陈怀丙说罢,把烟和打火机抓在手里,离开了,烟雾却留了下来。
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最近,陈怀丙后半夜经常琢磨的“别人”就是程拾翰。他一直把如何扳倒程拾翰作为一个议事日程。他自诩是个职场老手了,没有搞不定的对手,于德水都被他调虎离山了,程拾翰不过一个蚂蚱,还能蹦跶几天。几个回合的较量下来,认清了形势,要想一下子撂倒这个对手,可能性为零。不能速战速决,缓兵之计就是采用消耗战,隔三差五地给对手制造点麻烦,乱其心志。
今天一到办公室,他就在MSN上向于德水提出一个建议:将书店一楼出租。租金的60%用来弥补书店资金的不足,40%为集团所有。一楼将近900平方米,一年出租个一百来万不成问题。这样书店只保留二和三层,人员成本、折旧、管理费用等可以大大消减。于德水让他与程拾翰沟通一下,又谈了撤销管理学院的想法。自然,他认为解散是利大于弊。
结束对话,心花怒放。一来于德水对他的建议并不反感,这样就有机会鼓捣一下了;二来王天乐要倒霉了。这个家伙自从当上了副总裁,老虎屁股摸不得了,与自己斗起心眼,还保持了距离。现在机会来了,要把老虎打成落水狗。果然,这条老虎一点都不扛打。看来,再强大的东西,也有致命的弱点。王天乐的弱点在于把权力看得过重,而又采取守势,将获胜建立在对手的失误之上,一旦城池被攻,慌忙迎敌,全无招法。方才,王天乐给程拾翰打电话,看似摆开进攻架势,实际上自找没趣,自讨苦吃。程拾翰一定是拉着架子等着他送货上门的。
想到这里,他给石方打电话,指示合伙人:针对王天乐的教育工作要趁热打铁,对程拾翰的围攻打击还要继续努力。石方干笑两声,说正想着请程拾翰喝酒叙旧呢。
“呵呵,运用心理战了。”
“虚虚实实嘛。反正,就算我闲着,对手也闲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