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的巨国,商贾云集,人心霍霍向金银。经过一个秋天的谘询,培训,参观和研讨,以及重新包装,新游戏主义终于在初冬的寒风中一举成为思想一条街上的头牌产品。我背负着一大一小两个国家的印记,像受过黥刑的犯人,站在街道的冷风中浪漫地抛舞着硕果仅存的两枚核桃。秦钟和二饼在我的一左一右竭尽天赋中的舞蹈才能为我伴舞。他们的动律和舞姿,必须仿佛于核桃瓤内的新游戏主义思想。流氓为此专门请来秦钟的父亲和二饼的母亲为他们编舞。舞蹈编配完成,流氓命名它为“新游戏主义之舞”。这个名字,无非是摹仿“死亡之舞”、“生命之舞”。不足挂齿的是,游戏主义之舞的创作者双双离异,结为新夫妇。一项艺术工作将秦钟和二饼的同事关系改变为兄妹关系。
我一边浪漫地抛舞着旧游戏主义的核桃,心怀着新游戏主义的爱情准则,一边揣度着90年代的离婚再结婚的新风尚。一些国家解体了。更多的国家因此得以诞生。诸如公元1991年6月至11月再至1992年4月,原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由于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马其顿、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的先后独立而宣布解散。诸如公元1991年12月26日原苏联宣布终止,碎裂为更为完整的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格鲁吉亚、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等国。当然,也有离婚后复婚的国家,诸如柏林墙东的东德国和墙西的西德国在1990年10月3日拆除了柏林墙,重新成为一家。
离婚、再婚、复婚已成为本世纪最后10余年间的国家风气,家庭和人民风俗。家与国、人与家保持了一种和谐一致的组织格调。昨天是捷克和斯洛捷克的各分东西,秦钟父母的各分东西、二饼父母的各分东西。今天是秦钟父亲和二饼母亲的新婚燕尔,秦钟和二饼的称兄道妹。明天,也许就是巨国吞并豆国或者豆国吃掉巨国。另有一条谚语,发明于本世界最后的年代,叫做“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同所有的俗谚一样令我倒胃口。不过,抛着旧核桃的新游戏主义者,能对这条谚语表示不屑么?何况,它是如此年轻。
鲁羊化成鹿逃出中世纪的火海钻入20世纪至21世纪之间的时间缝隙,再化成鲁羊。他从豆国来看我,带着一小口袋优质白米。那是巨国特产,出口到豆国的。鲁羊穿越前现代与后现代的历史间隔,国与国的政区间隔,有与无之间的思想间隔,来看望我。他用巨国白米为我当街煮饭。思想一条街上因此充盈着一股白米饭和白米汤的香气。“一种新思想要如此辛劳地自我兜售,不是亘古罕见么?”鲁羊吸呼着性感的大嘴丫,边吹燃木柴,边用火光下的脑门儿发出天真的讶疑。羹饭一时熟。他代我抛舞核桃。我当街吞食他的新寓言主义熟米饭。他根本不会想到,我在多么矫情地品味着他米饭中的寓言性,并将其与我的新游戏主义寓言属性作着对照。有时候,我们不是会把我们的朋友当成典章制度来加以索引么?吃米饭的时候,鲁羊成了隐形于米粒中的辞典。我吃掉一个米粒,就等于吃掉一部份鲁羊话语。
流氓不会容忍这种局面。他从政客的手里接过两种对付文人的手腕:一是打击,一是收买。对我,他用第二手儿,因我的性格中有软弱的一面。他收买我,再出卖我,像所有的权术家对待思想的价值一样。对鲁羊,他使用第一手儿,因为鲁羊涓介耿直,从不为权为利或为甜言蜜语或为流氓无赖相所动。鲁羊被戴着红袖标的市场管理人员簇拥着带走,罪名是“扰乱市场经济秩序”。我把两枚核桃搓得山响,以示抗议。这是新游戏主义的另一种实地操作:当核桃与核桃间的距离缩短为零时,星云和星云间发生了剧烈的碰撞。新游戏主义因此而超越了哲学的领地,直接构成行为。这是从游戏主义学馆时期开始的旧游戏主义传统。
从行为到思想,再从思想到行为,或者说,从思想行为到思想行为,从行为思想到行为思想。20世纪20年代量子理论的发展使唯物论者也不得不承认,外在或客观世界的存在不是自身独立的,而是无法置疑地与我们对它的感知纠葛在一起。埃尔温·薛定谔在1935年以戏剧性的手法,完成了驰名世界的猫思想实验。一只猫被关在一只钢盒内,盒内装有不受猫直接干扰的残忍装置:在盖革计数器中有一小块辐射物质,非常小,或许在1小时内只有1个原子衰变。
在相同的几率下或许没有1个原子衰变。如果发生衰变,计数管便放电并通过继电器释放一只小锤,击碎一个小氢氰酸瓶。如果人们使这整个系统在1小时内保持自在状态,那么人们会说:如果在此期间没有原子衰变,那猫就是活的。第一次原子衰变必定会毒杀了猫。毒杀装置在这里成为一种把1个量子迭加态放大到宏观级上去的手段。
在宏观级上,似乎默认了一种死猫与活猫并存的佯谬混态。动的核桃和不动的核桃,响的核桃和不声不响的核桃,作为主语将流氓和市场管理员作为物理实在的谓语成分,在它们被他们见闻之前,它们始终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中。抗议是必须受到接纳的。在弱者的抗议生效之前,其物理实在性并不真实。必须等流氓磕掉了两颗门牙,满嘴啃泥地听闻到玫瑰酷儿的抗议,抗议才显得生机勃勃。为此,玫瑰酷儿曾用一整天的时间专门赞美量子理论。
鲁羊的倏忽消失,使二饼的六神分散,一时失去了主宰。究其原因,十分世俗:鲁羊性感的嘴巴和身材使她发动了春心。鲁羊性感不性感,秦钟是可以评判的。只是,他不愿意在为核桃的升起、圆转和下落伴舞时,看到二饼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二饼关切的是爱情的得与失。秦钟关切的是收入的多与少。流氓关切新游戏主义在市场上的走向、利润和社会影响。但凡商家,没有不贪得无厌的。我在思想一条街上的“第一名牌”位置,已使他迅速腰缠万贯而又名扬四海。新欲望和新问题随之而来:人们不再满足于从摊位上买走一台特制的游戏主义电子游戏机,而是纷纷提出要将我直接买回家中,还有人出点子要开连锁店。流氓受到刺激,灵机一动,决定像出租武侠小说一样将我出租,租金额度以秒计算,标准不低于目前在全世界最昂贵的数码电脑动画制作。这样一来,我成了专供巨国贵族和暴发户和权势要人的非一次性商品,一般的巨国庶民很难再有机会看到我的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