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脚下不仅仅宋家制瓷,与宋家竞争最激烈的是冼家,宋家是老户,冼家近几年才涉及瓷器,冼家财力雄厚,不仅瓷工多,建了三座八仓大窑,甚至还挖走宋家有经验的烧瓷师傅。事实上,若不是慕容娇放下话说一定能请到粱悔,宋家基本是要将瓷坊卖给冼家的。
“大小姐,到了!”辇车外的马夫高声喊道。
慕容娇下了辇,绕过墙角,见一个泥工挑着瓷土正往墙门进去,慕容娇问,“二狗子,梁师傅到了吗?”
二狗子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看起来很是伶俐,听到声音,便停下步子,倒未卸下担子,转头笑嘻嘻道,“女师傅,梁师傅在窑前等您呢!”
慕容娇点头,“你去忙吧!”
宋家只有一窑,八仓柴窑,没有复杂的窑底排出装置,也不用任何附属设备,紧紧依靠投柴控制适当的氛围,这种窑可以制成上等的瓷器,也容易产出废瓷,主要看烧窑师傅的经验。
瓷器制造过程繁杂,从制坯到配釉到烧瓷,自然各有分工,其中又以配釉和烧瓷技术最为重要。
慕容娇并不是烧窑师傅,她本是负责给素胎雕绘暗纹的,不过,她对烧窑也感兴趣,得了闲便缠着老师傅指点她如何控制温度,气氛,如何放置不同的坯体,如何控制放柴时间等,本来老师傅也是不愿意,毕竟是他饭碗,只一次,全靠阿哑,他儿媳妇才免于被地痞凌辱,他才开始慢慢地指点慕容娇一些。
宋家耆窑日渐萧条,二年前,宋家刚好一次接了笔大单子,恰逢冼家来挖角,四个烧窑师傅走了三个,只剩下一个只曾经指点过慕容娇的老师傅,买家付的定金已经用完,若未及时交出瓷器,宋家耆窑必然关闭,老师傅便推荐了慕容娇,大概是运气,那次烧出的白瓷废品少,且质地比以前的竟是莹润上许多,宋家按时交出白瓷,同时赢得一个大买家,慕容娇一下便炙手可热起来。
宋家如今的主子,是比慕容娇大了几个月的宋小姐,宋家五代单传,直到宋小姐母亲那一代,生下了唯一一个女儿,难产死了,宋小姐是私生女,骝城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宋小姐基本上是由忠心的徐管家养大的,徐管家,是慕容娇的外祖父。
宋小姐本是打算卖了耆窑的,只在慕容娇外祖父的极力劝诫下才止了这个意图。
慕容娇的外祖父徐家,世代是宋家的管家,到了慕容娇外祖的爷爷那代,宋家解了她外祖爷爷的奴籍,并赠千金,只慕容娇外祖爷爷感念宋家恩德,起誓世代效忠宋家,而慕容娇能到宋家耆窑做事,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宋家小姐是看在慕容娇外祖父徐老管家的面子上,才没有立即卖了耆窑,实际上,她心中并不畅快,嘴上也只说,再看看耆窑的状况,若不能维持下去,到时,她就只能卖了。
忠心的徐老管家心里自然着急,宋家除了制瓷,便靠的是千亩祖田,关了耆窑,宋家想要再崛起,想必更困难,再者,如今宋家,只有个比慕容娇大了几个月的女主子,心性又是不稳的,若任着宋小姐改做绸缎营生的想法,恐怕不久便要败了家产。
徐老管家想救耆窑,又知道些梁悔的事,在慕容娇之前,徐老管家便暗地里亲自去请过人,只梁悔连瞥他一眼都嫌烦,最后徐老管家偶然在慕容娇面前提到,慕容娇便自告奋勇了。
耆窑能请到梁悔,即使只是做些指导,也足以让耆窑上下五十多人振奋起来。
慕容娇到了柴窑的时候,梁悔就站在狮子口前,旁边是这里烧窑的田师傅,两人离得近,梁悔指着窑顶和空壳等处,不时地和田师傅低声说着话。
慕容娇脆声道,“田师傅,梁师傅。”
梁悔没有回头,田师傅倒是立即扭头,摩拳擦掌,老眼生光,“丫头,这小子厉害!”
能让吹毛求疵的田老头满意,看来梁悔是真有功夫,慕容娇唤道,“梁师傅?”
梁悔转身,颇严厉,“小姑娘,我若要做便做最好的!”
慕容娇脆声,坚定道,“这是自然。”
梁悔满意点头,“这柴窑要改建。”
慕容娇皱眉,“这样,便有段时间不能烧窑了。”
梁悔笑道,“只是小部分,找十几个筑工,二日便成,田老不是也说最近这里不怎么忙?”
慕容娇问田师傅,“东家答应么?”
田师傅老脸下垂,摇摇头,叹声,“丫头,你和徐老管家说说,这东家小姐,唉!”
“好。”
梁悔从衣襟中取出一小本抄本,“小姑娘,这是我近些日子想到的,你先看看。”
慕容娇眸中生彩,“谢谢梁师傅。”
田师傅老爷不时瞄着慕容娇手上的抄本,垂涎道,“喂,小子,老头也瞅瞅?”
梁悔道,“也没写什么,只是总结了一些烧瓷时常犯的错误,我听说小丫头没什么经验,就顺便写下的。”
田师傅没再说话,只两眼偷偷地往慕容娇手上瞟。
慕容娇问,“那么梁师傅今日有何安排?”
梁悔沉吟了一会儿,“你先带我看一圈,我了解了解。”
慕容娇点头,“嗯。”
两人边看,慕容娇时不时地问一些问题,中间只午饭时休息了会,直到梁悔觉得差不多了,日头已西。
碧水已经累得几乎站不住脚了,慕容娇却还精神勃勃,意犹未尽。
两人出了瓷坊,梁悔显然很高兴,“小姑娘,你很喜欢瓷器?”
“喜欢,非常喜欢。”
“这烧的白瓷,胎厚,釉质不润,这宋家,不复当年呀!”
慕容娇垂眸,“这里人走了好多,而且,现在越来越多彩瓷了,耆窑只产白瓷,定是不行的。”
梁悔笑了笑,“白瓷,只要烧得好,也不乏极品。”
“我,我自然知道,可是,我觉得,彩色的,更美。”
梁悔,“小姑娘,若色彩过于繁杂,就流于俗气了,而且,宋家没产过其他瓷器,你知道怎么烧?”
慕容娇眨眨眸,“在坯上绘彩,有何难?”
梁悔大笑道,“小姑娘,看来宋家束缚了你的天分。”
慕容娇不满道,“难道不是?”
“你想绘什么彩,用什么来绘?田老师傅一辈子只制白瓷,他没教你这些吧?”
慕容娇小声道,“我作画的时候很多颜料呀。”
梁悔道,“用朱砂,石黄这些矿石,还是红花,茜草、菘蓝等植物制?”
慕容娇声音越来越小,“那,单家是怎么烧出彩瓷的?”
“是有颜色的矿石,不仅要可以在瓷坯上着色,还得耐得住高温。”
慕容娇小声的“哦。”了声,已经羞愧得抬不起头了。
梁悔笑了笑,“这等机密,单家是不会告诉你的,小姑娘,你若想制其他颜色的瓷器或是彩瓷,还得自己去发掘。”
“梁师傅,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自然知道些……。”见慕容娇一副急于知道的模样,梁悔失笑,“放心,我日后会和你说,只我知道的也不多,像我曾经去过波罗帝国,见到那里有许多色彩繁丽、人样高的摆设花瓶,我本以为是瓷器,一问才知道,是用铜做的坯,用他们的话说,叫珐琅。”顿了顿,梁悔有些沮丧,也有些兴奋,“我不知道的还很多呀!”
“总比我好多了吧!”慕容娇小声嘀咕。
“哈哈,小姑娘,我盼着你青出于蓝而甚于蓝呢!”
慕容娇信心已经被削弱了很多很多,不过,慕容娇仍道,“当然要比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