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到临街的窗户下,紧贴墙壁,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她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拿刀继续抵着我的肋骨。
一分钟过去了。外面的声音开始变小,我以为他们走远了;但没一会儿他们又回来了,而且不能判断他们所处的方位。我瞟了一眼小屋。这是一间简陋的农舍,角落里堆着几个手工编织的篮子。在一个用铁铸造的巨大炉灶前,摆放着一张镶着粗麻边的椅子。我们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日历,因为光线不足,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但我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现在是哪一年?”
她让我闭嘴。
“我是认真的,”我小声告诉她。
她奇怪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你又想玩什么把戏。如果想知道,你就自己去看好了。”说完,她把我往对面推了一把。
挂历上方,是一张黑白的热带风光照片,几个身穿泳装的丰满女孩正在沙滩上微笑。接逢处印着“1940年9月”,下面的第一天和第二天已经被划去。
我的脑子像被电了一下,突然麻木了。仔细想想,今天上午的遭遇确实离奇。古墓外突然转变的天气,小岛上陌生的面孔,以及以前从未见过的那些物品,包括马车、炉灶、椅子等,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但现在,在这张日历面前,所有这些怪异的事情,突然有了解释。
今天,是1940年9月3日。
怎么会这样?
接着,我想起了爷爷去世前说的另一句话:在老人墓的另一边。爷爷这句话的意思,我一直没想出来。我一度怀疑爷爷说的是不是孤儿院那些死去的孩子的鬼魂,他让我去墓的另一边找到他们。但这个解释未免太浪漫了。爷爷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让人费力去猜。而且,因为来不及解释,他必须直接为我指明方位。我知道了,爷爷所说的“老人”,就是博物馆那个沼泽男孩,“老人墓”就是发现他尸体的地方——那座古墓。今天早上,我进入了古墓,从古墓出来,我就来到了这里,这里的时间,还停留在1940年9月3日。
我觉得整间屋子旋转了起来,膝盖似乎不听使唤,眼前的一切上下晃动,越来越模糊,后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双手被系在铁灶上。女孩正不安地踱来踱去,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人对话。我假装没醒,闭着眼睛,想听她到底在说什么。
“一定是个幽灵”,她说,“要不,他怎么像个贼一样围着那个老房子转来转去?”
“我也不确定,”另一个声音说。
看来她不是在自言自语。尽管因为躺在地上,我看不见是谁,但屋子里肯定还有别人。
“你说,他是不是还不知道自己在时光圈里?”那个声音说。
“你自己看,”女孩指着我说,“你觉得,艾贝会有这么愚笨的亲戚吗?”
“那你怎么会觉得他是幽灵呢?”那个声音问。
我轻轻扭头,瞥了一眼这间小屋,还是没看见说话的人。
“我觉得,他可能是幽灵冒充的。”女孩说。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沙发上那条狗醒了。它朝我跑过来,舔舐着我的脸。我闭上眼,努力想不去管它,但它舌头上的口水实在太多了,最后,我不得不从地上坐了起来。
“看,他醒了!”女孩说。她拍手鼓掌,似乎是在嘲讽。“你装得可真像啊。我喜欢看你表演。你跑到这里来,没有杀人和吃人肉,而是演了一场戏。你不去剧院表演,真是莫大的损失。”
我张开嘴,正准备辩解,这时,一个杯子向我飘了过来。
他的话好像是从空中传来的。我伸手去抓杯子时,小指碰到一只看不见的手,我吓得差点把杯子掉到了地上。
“他可真笨。”那个人说。
我哑口无言。“你是隐形人”,我说。
“是的。米勒德.纳林斯,乐意为您效劳。”
“别告诉他你的名字!”女孩叫道。
“这是艾玛”,他接着说,“她有点偏执,我想你也看到了。”
艾玛朝一个地方瞪视着,我猜那是米勒德所在的方向。她没说什么。杯子在我手中颤抖着。我想再解释,但被窗外愤怒的喊声打断。
“别再说话了!”艾玛低声说。
米勒德的脚步声向窗户移去,窗帘开了一道小口。
“外面怎么样?”艾玛问。
“他们在一间一间地搜查,”米勒德说,“我们不能再呆在这儿了。”
“可是我们也不能出去啊。”
“我想我们可以出去的”,米勒德说,“一定可以的。让我先查查。”
窗帘合上了。我看到桌子上一个皮边笔记本飘了起来,在半空中打开了。米勒德一边翻页一边咕咕自语。不一会儿,笔记本合上了。
“我猜”,他说,“我们只需要再等一小会儿就可以出去了。”
“你疯了吗?”艾玛说,“你不怕被他们一顿拳打脚踢?”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比我们重要多了”,米勒德说,“我敢保证,这会是我们逃跑的最佳机会。”
他们解开我手上的绳子,把我领到门后面,半蹲下来,等着看即将发生的事情。门外,伙计的叫喊被一阵巨大的响声淹没。我听出来了,是引擎的声音,而且是几十个引擎同时发动。
“噢!米勒德,你太棒啦!”艾玛叫道。
他耸了耸鼻子,说:“你还说我的学习是浪费时间呢!”
艾玛抓住门把手,转头对我说:“抓住我的胳膊,别跑,待会儿出去了,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收起了小刀,警告说,如果我敢逃跑,她就杀了我。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真的杀了我呢?”我问。
她想了一想,说:“我想你不会跑的”,然后推开门。
街上挤满了人。我再次看到了那几个伙计,便赶紧在人群中藏了起来。小贩、马车夫和女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纷纷站到路中间,一个个抬起头注视着天空。在离头顶不远的上方,一队纳粹的飞机整齐地排列着,正呼啸而过。在马丁的博物馆,我看到过一张同样的照片,标题是“受困的凯恩霍尔姆”。真是太奇怪了。几天前我才看过一张关于过去的照片,现在,照片上的那一幕却在真实地上演着,而且,致命的炮火随时可能把我炸得粉身碎骨。
艾玛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彷如无人地穿过街道,走到另一边,正准备拐进一条小巷,但还是被发现了。听到一声大喝,我转过身,看到那几个人追了上来。
我们跑了起来。巷子非常狭窄,两边都是马厩。快到巷子中间的时候,米勒德说:“我回去对付他们。五分三十秒内,你们必须到酒吧后面,我在那儿等着!”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们接着往前跑,跑到巷子尽头时,艾玛让我停下来。我回过头,看见一条绳子自己打起了结,悬在离地几英寸的半空中。那几个人伸手去抓,他们刚刚抓住,绳结突然拉紧。那几个人纷纷倒地,一个个摔得满嘴是泥。艾玛大呼过瘾,我还听见了米勒德的笑声。
我们继续跑。我一时不明白为什么艾玛答应和米勒德在神父之穴碰头,因为那是通往港口的方向,而不是通向孤儿院。我也不明白米勒德是怎么得知飞机会准时飞过的,但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艾玛。最让我疑惑的是,艾玛没有绕到神父之穴后面,而是带着我径直走进了酒吧;因为如果这样,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这里的计划就泡汤了。
酒吧里没有别人,只有那个圆脑袋的伙计。没等他认出我,我迅速转身背对着他。
“伙计!”艾玛喊道,“什么时候开始营业啊?我快渴死了!”
伙计笑了起来。“为小丫头效劳,我还不大习惯呢!”他说。
“不要紧!”她一边拍着吧台一边叫道,“给我来一杯你们这里最好的威士忌。别像以前那样拿兑过水的来敷衍我!”
我想,她是在故意胡闹;她想捉弄一下这些伙计;刚才米勒德刚表演了一把,现在轮到她了,她得赢过他。
圆脑袋家伙斜靠着吧台。“看来,想不让你喝酒是很难的了,是吧?”他淫邪地狞笑着,“别告诉你爸爸妈妈在我这儿喝酒了,不然神父和警察都会来找我。”他拿出一瓶黑色的液体,倒出满满一杯,脸上带着邪恶的笑。“你的朋友呢,要不要来一杯?我猜,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吧?”
我假装在看壁炉。
“他看上去很害羞啊,”那个家伙说,“他是哪儿来的?”
“他说他来自未来”,艾玛说,“我说他是个疯子。”
那个家伙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他说他是什么?”他问道。
这时,他认出了我。他大喝一声,把酒瓶扔在地上,从吧台后向我爬了过来。
我准备跑出去。但是,没等他出来,艾玛已经把剩下的半杯酒泼在吧台上。接下来,她表演了神奇的一幕。
她的手掌心对准了吧台桌面。不一会儿,桌面爆发了一道一米高的火焰。那个家伙嚎叫着,拿起毛巾扑打着火苗。
“走这边,囚犯!”艾玛向我命令道。她勾住我的胳膊,拉着我向壁炉走去。“现在,借我一只你的手,我们要做一件事情。”
她跪在地上,手指伸进地板上的一条裂缝。我也伸了进去。我们一起用力,举起一块地板。地板下面有个洞,宽度和我的肩膀差不多。原来这就是神父之穴。酒吧里烟雾弥漫,那个吧台伙计正在奋力扑火。我和艾玛先后跳进洞里,彻底从酒吧消失了。
跳进洞里,我们进入了一个长约四英尺的管道。里面先是一片黑暗,后来充满了桔黄色的光。一个小小的火球悬浮在艾玛手掌上方,就像一根蜡烛,照亮了漆黑的管道。我看着火球,一时忘了别的事情。
“推开它!”艾玛大声叫着,推了我一把,“前面有扇门。”
我好不容易走到了管道的尽头,发现这是个死胡同。这时,艾玛从旁边挤到了我前面。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抬起双脚,踢着墙壁。墙打开了,外面豁然一亮。
我们走进一条巷子,这时我听到了米勒德的声音。“你们总算来了。刚才那场戏,你觉得好玩吗?”他说。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艾玛说。我想,她一定正在为自己刚才在酒吧的表演得意不已呢。
米勒德带着我们走到一辆备好的马车前。我们钻进车里,把帆布篷拉下来。没等我们注意,一个男人垮到马上。他拉了拉缰绳,马儿抬起蹄子,载着我们颠簸而去。
开始,我们一句话也不说。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从这一点可以判断,我们已经驶出了小镇。我鼓起勇气,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怎么知道这儿会有一辆马车?还有,飞机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知道那时候会出现飞机的?是因为你们拥有超能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艾玛发出一声窃笑。“才不呢”,她说。
“因为昨天都发生过”,米勒德说,“所有这些事情,每天都会发生。难道在你的时光圈里,不是这样吗?”
“什么?”
“他不是时光圈里的”,艾玛低声说,“我不是一再跟你说了嘛,他是个幽灵。”
“我不这么认为。幽灵被抓住后,是不会这么驯服的。”
“知道了吧”,我低头对艾玛说,“我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我是雅各布。”
“等会儿就知道了,现在你给我闭嘴。”说完,她站起身,卷起帆布篷的一角。篷子上方出现一道狭长的蓝色,那是天空。随着马车前行,狭缝上空的云彩也不停地变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