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声对他们说:“如果它捉到我们,我们都会死,但如果我们兵分几路,它只能追一个方向,其余的人就能活下来。接下来我引开它,到沼泽之后再把它甩掉,你们现在赶紧沿原路回到时光圈去,要快!”
“你疯了!”艾玛叫着说,“如果一定要留下一个,这个人应该是我,因为我有武器!”
“现在正在下雨,”我说,“而且你看不到它!”
“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它杀死!”她哭了起来。
我们没有时间继续争辩了。于是,布朗尼和伊诺克走在前面,艾玛和我拐上一条小路,希望能引开它。果然,它向我们追过来了。它离我们很近,即便它不发出光亮,直觉也能告诉我它在哪儿。
“我们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一边喘气一边说。
希望这个家伙是个笨蛋,我一边祈祷着,一边带着艾玛向一间房子跑去,请让它成为一个笨蛋。
我们围着房子绕了一个大弯,希望进去的时候不会被它看到。
绕到房子后面时候,艾玛叫我停下来等等。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从衣服里掏出伊诺克给她的粗麻布,将粗麻布缠在石头上。接着,她将石头放在手里,没一会儿,麻布点燃了。她将石头扔了出去。石头落在远处的沼泽旁,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亮。
“这样它误以为我们在那儿,就跑那边去了,”艾玛解释说。说完,我们转过身,钻进幽暗的小屋。
黑暗中,我们推开一扇铰链已经松开的门,跨过门槛,踩在一片松软的湿泥上。屋子里充满恶心的气味,令人作呕。我知道这是哪儿了。
“这是什么?”艾玛低声问。突然,屋子里传来一阵猛烈的动物呼吸声,我俩都吓了一跳。原来,这里挤满了羊,它们和我们一样,跑到屋里避雨来了。当我们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我们看见了它们。它们有上百头,一个个正睁大眼睛瞪着我们。
“它们和我想的一样,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
“先别想了,”我说,“快点,我们得到里面去。”
我拉起她的手,挤过惊慌的羊群,向房子里面走去。穿过一条狭窄的走道,我们进入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开了一扇窗户,门还是完好的,是唯一称得上安全的地方。我们挤到墙角,躲在羊群后面,跪在地上,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我们尽量不让身体在羊粪里陷得太深,但无济于事。几分钟后,我的视觉再次调整过来,渐渐看清了房子里的东西。另一个角落摆着一堆箱子跟盒子,墙上挂着农具。我仔细看了看,希望能发现尖利的工具,以用作武器。果然,好像有一把剪刀。我站起身,准备取下它。
“你想剪羊毛?”艾玛说。
“有了它,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正当我把剪刀从墙上取下,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羊群不安地咩咩叫了起来,接着,一条长长的舌头从围栏外伸了进来。我赶紧坐下,并住了呼吸;艾玛用手捂住了嘴。
那条舌头在屋子里四处试探,似乎在分辨空气中的味道。幸好,这是岛上气味最难闻的一间屋子,羊粪和羊膻味足以掩盖我们的气味。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那条舌头缩回去了,似乎它放弃了。我们还听到了它撤退的脚步声。
艾玛松开手,总算可以换口气。“它在耍花招,”她低声说。
“听我说,”我说,“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就留下来,和你们一起。”
她抓紧我的手,问:“你是当真的吗?”
“我不能回家。不管怎么说,一切已经发生了。不论我对你们有多大的帮助,首先,我欠你们的。因为在我到来之前,你们都是安全的。”
“如果我们能过这一关,”她向我靠过来,说:“那么,我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这时,一股魔法般的力量将我们的头拉到了一起。但是,正当我们快要碰到彼此的嘴唇,隔壁房间传来绵羊惊恐的叫声。我们迅速分开。叫声让我们这个房间里的绵羊躁动起来,它们你冲我撞,将我们推向墙边。
原来,这个家伙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愚蠢。
它正穿过隔壁的房间,向我们走来。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逃脱的机会。我们无助地坐在羊粪上,祈祷它不要发现我们。
我闻到它的气味了。那是一种比羊粪和羊膻味更刺鼻的臭味。凭感觉,我知道它跨过了这个房间的门槛。门口的羊惊恐地向我们这边逃了过来,将我们重重地撞向墙上,我的脑袋一阵眩晕,差点就没了呼吸。我们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忍住疼痛,不敢发出叫声。一阵紧张和慌乱过后,我们听到了绵羊的惨叫和蹬蹄子的声音。接着,另一只羊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随之便是骨头被撕裂的“噼啪”声音。不用看我就知道,这只羊被撕成了两半。
羊群彻底沸腾了。它们你冲我撞,东奔西突,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们撞到墙上。我被撞得头晕目眩。空心鬼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撕咬着这些可怜的动物。鲜血溅了出来,洒到我们脸上。这一只刚断气,便被它扔到一边,很快,另一只又被它卷进嘴巴。它就像一个中世纪的国王,正在贪婪地享用专为它而准备的大餐。它撕咬了一只又一只,杀出一条血路,向我们走过来。我被吓呆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有了下面这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当时,每根神经都在向我发出警告:藏着别动!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在羊粪里陷得越来越深。但是,一个清晰的想法冲破了恐惧——即便真有一死,我们也不能死在这个肮脏的羊圈——于是,我把艾玛往身边最高大的绵羊身后一推,自己朝房门冲去。
房门在十英尺之外,是关着的。在房门和我之间,还隔着几十只羊。我像足球场上的后卫,从它们中间冲了过去。我用肩膀撞着房门,没两下它就倒在了地上。
我冲进雨里,对着它大声叫道:“来抓我啊!你这难看的妖怪!”
我果然引开了它。它发出一声可怕的长啸,绵羊也从屋子里冲出来,从我身边经过,纷纷四散逃走。确定它正在朝我的方向追来,我撒开腿,向沼泽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我感到它正在我后面。尽管应该尽量跑得更快一些,但我还是没扔下剪刀——我不能坐以待毙——很快,我感到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我知道,我走进沼泽了。
有两次,它的舌头碰到了我的后背,其中一次差点缠住我的脖子,我以为很快我就要死了。但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刻,它被绊了一下,我侥幸逃脱了。我能脑袋完好地到达古墓,所有的感谢要送给艾玛。如果不是顺着她留下的路线,我不可能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以如此快的速度穿过沼泽,并把空心鬼甩在后面。
爬上古墓的底基,我跌跌撞撞跑到门口,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里面漆黑一团,但不要紧,只要进入那个房间我就安全了。我双手和膝盖着地,在隧道里爬着。爬到中间时,我似乎看到了希望。正当我开始觉得乐观,突然,我发现自己爬不动了。它的一条舌头缠住了我的脚踝。
空心鬼像盖子一样扣住了入口,它的两条舌头缠在石块上,以固定自己的身体。它的嘴巴已经张开,露出锋利的牙齿。
我的手在地上摸索着,但地上只有碎石;我翻过身,试图抓住哪块突起的石头,但它的速度太快了,我的身体在地上快速滑动着,被它拖向入口。我拿剪刀戳它,但它的舌头强劲有力,上面筋肉隆起,而我的剪刀已经生锈了。
我双手抓住剪刀,闭上了眼睛。我不想让它丑陋的下巴和牙齿成为此生最后的记忆。就像很多经历过车祸又活过来的人所描述的一样,我觉得时间开始变长。我想,我就要死了,因为我感到自己滑进了它的身体。
我觉得自己就要断气。但是,它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它带我飞出隧道,翻下古墓底基,滚入沼泽。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它眼窝里插着剪刀。它嚎叫着,在淤泥中打滚,眼里涌出的黑色液体,顺着剪刀柄倾泻而下。
它要死了。它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它的舌头松开了。我甚至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变化,因为胃里的痉挛渐渐平息了。终于,它狞笑着沉入了沼泽。它不再动弹。沼泽上只剩一滩黑血。
我感到自己也在往下沉。我挣扎着,反而陷得更深。那一刻,我想,一千年以后,如果人们看到我和一个怪物埋在一起,那将会是一个多么奇异的发现。
我试着向旁边坚固的地面爬去,但无济于事,这样的挣扎反而加速了我的下沉。淤泥没过我的胳膊和胸膛,像绳索一样压迫着我的咽喉。
我大呼救命。神奇的是,救我的东西的来了。一团光亮忽闪忽闪地向我飞来,我以为是萤火虫。我听见了艾玛的喊声。我回应了她。
一根树枝伸了过来。我抓住树枝,艾玛使劲往外拉着我。终于,我爬出了沼泽。我有些站不稳。艾玛坐下来,我倒入她怀中。
是我杀了它,我心想,我真的杀了它。虽然当时充满了恐惧,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杀死空心鬼。
我看到了自己的勇气和力量。这意味着我能保护自己。虽然没有爷爷那么强壮,但我也不是一个无缚鸡之力的懦夫。我可以杀死它们。
良久,我对她说:“它死了。是我杀了它。”
我笑了起来。艾玛紧紧地搂着我。她的脸颊向我压过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让他感到骄傲。”
我们在雨中亲吻着。这次我们总算可以尽情地吻一次了。雨水滴在我们鼻子上,顺着鼻梁流进我们嘴里。但这温情的一刻并没持续多久。很快她就挣脱了我。“你刚才说的话——还算数么?”她低声问。
“我会留下来的,”我说,“只要佩里格林女士同意。”
“她会同意的,我敢保证。”
“我们暂时不用考虑这个问题,最好先找到我的精神医生,缴下它的武器。”
“对,”她严肃起来,“既然如此,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她说。
从古墓出来,我们进入时光圈的时候,这里正冒着黑烟,四处都是噪杂的人群。时光圈还没有重启,沼泽上留下了一个个弹坑。天空中飞机正在轰鸣,远处的树林冒出橘红色的火光。我正准备建议留下来,重温时光圈重启的一幕,突然,一对粗壮的胳膊从身后抱住了我。
“你还活着!”布朗尼哭着说。伊诺克和休也在。她松开我,伊诺克和休走上前,握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
“对不起,我不该叫你叛徒,”伊诺克说,“看到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我说。
“你没事吧?”休一边检查我一边问。
“还是两只胳膊两条腿,”我说。我伸展四肢,向他们显示我还完好无损。“你们不必再担心那个空心鬼。我们把它杀了。”
“噢,别谦虚,”艾玛骄傲地说,“是你杀的。”
“那太好了,”休说。但他们三人都笑不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等等,为什么你们不在家里呆着?佩里格林女士在哪儿?”
“她不在了,”布朗尼说。她的嘴唇颤抖着。“艾弗塞特女士也不在。被他抓走了。”
“哦!上帝!”艾玛叫道。看来我们回来晚了。
“他进来的时候带着枪,”休说。他的眼睛看着地上。“他绑架了克莱尔,克莱尔用后脑勺上的嘴巴咬了他一口,于是他转而抓住了我。我和他打了起来,他用枪磕我的脑袋,”他用手摸了摸耳朵后面,手指头沾满了血迹。“他把我们关在地下室,声称如果佩里格林女士和艾弗塞特女士不变回鸟,他就在我脑袋上打个洞。她们只能听他的话。她们变成鸟后,被他装进了鸟笼。”
“他带了鸟笼?”艾玛说。
休点点头。“鸟笼很小,这样她们没法活动,不能变回来,也不能飞出去。我以为他会朝我开枪,但他没有。他把我推进地下室,然后带着鸟笼逃跑了。”
“我们回来后,他们就是这副样子,”伊诺克轻蔑地说,“都像懦夫一样躲在那儿。”
“我们没躲!”休叫道,“他把我们锁起来了!如果我们不听话,他会开枪!”
“别吵了,”艾玛说,“他朝哪个方向跑了?你们怎么不追上去?”
“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布朗尼说,“我们还以为你们会看见他呢!”
“我们没看见,”艾玛沮丧地踢着石头。
休从衬衣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张小照片。“走之前他把这个塞进我的口袋,说如果我们胆敢追他,照片上的一幕就会成为现实。”
布朗尼从休手中拿过照片。“哦,”她惊奇地说,“是不是雷文小姐?”
“我认为是克罗小姐,”休一边说,一边用手蒙住脸。
“问题的根本在于,她们可能已经死了,”伊诺克抱怨说,“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我们不应该离开,”艾玛难过地说,“米勒德是对的。”
这时,一颗炸弹落在远处的沼泽里,发出一声闷响,溅起一股淤泥。
“等等,”我说,“首先,我们不能确定这一定是克罗小姐或者雷文小姐。也许它只是普通的乌鸦。如果戈兰要杀佩里格林小姐和艾弗塞特小姐,为什么只是绑架了她们呢?如果他想她们死,她们早已经死了,”我转身面对艾玛,“如果没有离开,我们会和大家一起被锁在地下室,而那个幽灵会继续游荡在外!”
“你别安慰我!”她说,“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十分钟之前你刚说过不后悔!”
“那时我还不知道佩里格林被绑架了!”
“你们能不能不要吵?”休说,“现在要紧的是那只鸟不见了,我们得去把她找回来!”
“好,”我说,“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你是幽灵,会把她们带到哪儿去?”
“这取决于想做什么,”伊诺克说,“这一点,我们并不知道。”
“他一定急于离开这个小岛,”艾玛说,“所以,他必须找一艘船。”
“离开哪个岛?”休问,“你是说时光圈里面还是外面?”
“外面正起着暴风雨,”我说,“任何人都不能乘船出海。”
“所以,他一定还在我们这里,”艾玛说。她似乎看到了希望。“所以,不要再闲逛了,我们一起去码头吧!”
“也许他还在码头,”伊诺克说,“我是说,如果他没出去的话。而且,即便他没出去,我们找到了他,即便我们一路上侥幸逃脱了子弹,我们还得考虑他手里的枪。你们都疯了吗?是不是想眼睁睁看着那只鸟被打死?”
“好吧!”休咆哮起来,“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干脆都回家睡觉去,怎么样?是谁每天将热腾腾的茶水递到我们床边?只要没有那只鸟,这里就会变成地狱,就像现在这样!”他哭着,眼泪在打转,“你连试试的想法都没有,难道忘了她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吗?”
伊诺克正准备争辩,远处传来了喊声。休往前跑了几步,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奇怪的表情回来了。“是菲奥娜,”他说。菲奥娜从没这么大声叫喊过,飞机的轰鸣和炸弹的爆炸声让我们听不清楚她喊的是什么,于是我们穿过沼泽,向她那边跑去。
到了菲奥娜跟前,她正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她的眼里充满了惊恐,看上去快急疯了。她拉着我们沿着小路向镇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叫着。我们没人能听懂她那浓厚的爱尔兰口音。休抓住她的肩膀,让她慢点说。
她深吸一口气,像树叶一样颤抖着,指着前面说:“米勒德正跟踪着他!那个家伙在地下室威胁我们时,米勒德藏了起来,等他出去,米勒德悄悄跟上了他!”
“他去哪儿了?”我问。
“他准备了一艘船。”
“看见了吧,”艾玛说,“他去了码头!”
“不,”菲奥娜说,“是你那艘船,艾玛。他正准备开船时,突然涨潮了,于是他爬上了灯塔,现在还在那儿。”
我们拼命向灯塔跑去。到达悬崖后,我们发现其他孩子正蹲在旁边的水草里。
“蹲下!”米勒德低声说。
我们跪了下来,向他们爬去。他们身体缩成一团,蜷在水草中,轮流观察灯塔那边的动静。他们一个个不知所措——尤其是年纪较小的几个,似乎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显然,我们刚刚历经的一场劫难,只有几个人知道。
我穿过水草,来到悬崖边。远处,艾玛的小船系在船骸附近的一块岩石上。戈兰和两位时光再现者不见了踪影。
“他去哪儿做什么呢?”我问。
“大家的疑问和你一样,”米勒德说,“要么在等人接他,要么在等退潮,到时他可以自己划船出去。”
“就我那艘小船?”艾玛怀疑地说。
“我们也不知道。”
远处连续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天边闪着橘红色的火光。我们吓得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