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们想方设法,弥补原先案卷里的破绽和不足,修补证据,转移证人,以开脱两江总督噶礼。例如,模糊陈天立和李奇有关行贿的口供和事实,取补狱吏证词,确认陈天立为自缢身死,并立即将证人李奇发配边疆充军。而对于张伯行,他们慑于其清高孤傲,担心其通天上告,便决定实施打压,以压保安,置其自身难保,挫其锐气,自行封口。接下来,他们虚张声势,大张旗鼓地公开审理案件,以广泛赢得民心。开审之后,两位新任钦差端坐大堂,威风凛凛,一连十儿天,将一批批相关人犯轮流提审,并招摇过市,造成一种彻查深究、破釜沉舟、严惩不贷、执法如山的浓厚气氛。这种障眼法,果然赢来了江南士子和百姓们的一片赞誉。
然后,他们将板子高高举起,然后又轻轻落下,既惩、又打、且保,各得其所,巧妙地以“新瓶装老酒”,维持原来的判决。
最后,二人再三合计,字斟句酌,写好再审的终结报告,密奏朝廷:
主考官左必蕃,犯纵客舞弊罪,予革职查办;副主考****、阅卷官王曰俞与方名,犯受贿罪,判斩立决;行贿考生程光奎、吴泌、徐宗轩、马士龙和席土干等,犯贿买考官、骗取功名罪,分别判绞杀或枷责。而总督噶礼,贿考查无实据,与弊案无干系!但审理不力,应受切责;巡抚张伯行,犯诬劾朝廷重臣罪,以革职处分。
穆和伦与张廷枢自鸣得意,认为这一审理结果十分高明,可谓一箭四雕,多全其美。乍一看,既严惩了作弊的主、副考官、阅卷官和考生,维护了大清的朝纲,为愤懑不平的举子们出了怨气,平息了紊乱的事态;又保护了两江总督噶礼,惩治了秉骜不驯的巡抚张伯行,而且保全了两位前任钦差张鹏翮与赫寿的面子,无疑是对康熙皇帝的一个最好的交代,也为自己日后在朝廷左右逢源奠定了基础。如此结案,谁能否认它的公允和正确呢?即使圣明的康熙皇帝,也不会看出什么破绽,挑出不满意的理由来。
会审八面玲珑
但是,穆和伦与张处怄的如意算盘,竟然打错了。再审的结果出来之后,那些参人作弊的人自不待言、认为咎由自取,天经地义。躁动的江南民情顿时偃旗息鼓,忿忿不平的生员们立刻风平浪静。总督噶礼先是出了二身冷汗,虽然落得一个无关痛痒的审案不力的“切责”,但毕竟躲过贿考这生死之劫,不免高兴得弹冠相庆。两位前任钦差得知后任钦差“换汤不换药”,维持其原审意见基本不变,更是求之不得,不胜欢喜。
然而,仗义执言、秉公行事的江南巡抚张伯行,再次遭到被参奏“革职”的处理。但无所畏惧、正气凛然的他,一眼看穿了穆和伦与张廷枢的庐山真面目,明白他们为一己不私而不惜践踏王法,丧失道德,玩弄欺君罔上的鬼把戏。于是,为了伸张正义,也为了洗刷自己的不白之冤,他宁死也决不趴下,毅然再次斗胆上书康熙皇帝。其中说道:
科场舞弊,只惩从犯,不惩首犯,难平江南人心;朝廷王法,不治枉法封疆大吏,此风若长,大清刑律将名存实亡。我伯行革职事小,然朝廷安危事大,请陛下再派贤臣重新审理。
数日后,伏案在紫金城乾清宫西暖阁的康熙皇帝、刚刚阅读完了穆和伦与张廷枢上奏的结案奏折,心中很是纳闷,惆怅本已。但见其审理的结果,与前任钦差基本相同,纯系“老黄历”。
不久,他又接到了张伯行最后寄来的那道奏折,立即过目相望,边看边点头,阅罢后勃然大怒,拍案吼道:“钦差的话不可倍,总督的话也不可信!惟有伯行的话可信,敢于直言,一针见血,切中要害,乃真忠臣也!”
善于洞察本质的康熙皇帝,努力克制自己,静下心来加以思考:“两道钦差,一样结果,弊案真相始终未能审得透彻,原因究竟何在啊?”
他心里很不爽,有点堵得慌,思忖再三:“看来,大清的朝纲萎靡不振,朝臣多有不忠,其中不乏欺君罔上、瞒天过海之徒,常此下去岂不要江山沦丧吗了朕不能听之任之,要亲抓此案,好让那些失职、渎职、不称职的昏官庸臣们得到清醒,接受警戒。”
于是,他果断地做出决定:即刻免去穆和伦与张廷枢的钦差职务;亲书一道圣谕,命将江南乡试案的全部案卷和奏章,调进京来,御览后再做定夺;同时,命将所有人犯一并押解进京,听候会审。其后,乾清宫西暖阁的烛光,彻夜不眠,整整亮了三个通宵。康熙皇帝在这里,废寝忘食,呕心沥血,把江南科场弊案中所有人犯的口供、全部佐证的材料,从头至尾,逐一阅览,看了一个遍。独具慧眼的康熙皇帝,很快从中发现了问题的破绽;泾县知县陈天立是在重镣监禁下自缢身死的,虽有补査的狱吏口供,但既无仵作(验尸人)的验尸佐证,又没有狱吏的死亡报告’死因显然不明不白。李奇是唯一一个活着的重要证人,却于再审期间充了军,发配到万里新疆去了,这太不合时宜了,
其余人的口供,虽然大体一致,但仔细观看分析,却有许多不妥之处。午多奏折,也前后不一致,自相矛盾,特别是总督噶礼参奏张伯行的奏折,也证据显然不实。而惟独张伯行的几封奏折,却始终如一,言之凿凿,有理有据,理直气壮。康熙皇帝阅罢之后,心里终于有了底细,对弊案的要害和关键已经心知肚明,决心一査到底。于是,他朱笔一挥,在案卷上批示道:
江南科场一案,督、抚互参,钦差寡断。然而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即令九卿、詹事、科道共同会审的,澄清其中不明之处。
康熙皇帝踌躇满志,对会审一事充满了期待。他坚信,这次必定会有一个完满的结果,遂静下心来,乐观其成。
六部九卿的官员们,接到圣谕后闻风而动,立即做好会审的准备,不日即行开庭。
这已经是第三次审理了,其时离江南乡试弊案被揭露已近两周年了。而这次会审,是御批九卿会审,这在大清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谁也不敢怠慢。
在刑部的严厉催促下,所有的人犯早已递解进京。参加会审的六部九卿的大员们,也都通览了全部案卷,并把皇上的朱批背得滚瓜烂熟。但是,九卿大员们越看案卷,心里越是发愁。如果推翻原来的判决意见,无异于开罪了三位尚书、两位总督,这个打击面实在太大了,真是得罪不起啊!如果维持原判,皇上的朱批就等于一纸“白条”,弄不好惹得龙颜大怒,不是丢官,就得掉脑袋,风险太大了。这个御批的九卿会审,实在不好审的啊。会审开始了。刑部大堂里气势森严,堂上六部九卿大员坐了一大溜,堂下被审的人犯一个个魂不附体。
会审中,当审至陈天立之死时,有证据说,是因为看押他的狱卒喝醉了酒,昏睡不醒,致使案犯趁机解下腰带,自缢身亡。囗审官当堂判决:将误事的狱卒斩立决。当审至证人李奇时,有证据说,李奇已在押解新疆的途中,不意染病而死,现有当地县衙的死亡文书为证。这样一来,当审至噶礼受贿时,就没有了证人和证据,而没有证人证据的罪名是不能成立的。于是主审官当即宣布:依钦差原议,不再加以追究。其它科场弊案的涉案人员,事实已经清楚,或斩或绞或枷,都依照原审判决不变。至于江南督、抚互相参劾,皆乃捕风捉影,弄得民心不稳,政坛不安,理应一并革职。
会审完毕,六部九卿、詹事与科道们联名,将上述意见奏报康熙皇帝。他们认为,这个意见天然正确,不仅涉案人员本身无言以对,即使康熙皇帝也将无可挑剔。
天审一锤定音
可是,他们同样失算了。当九卿会审的奏折呈报到康熙皇帝的案头时,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心中失望至极。
这位威仪四方、明察秋毫的一代明君,手握着这本“活宝”式的会审杰作,不禁大为光火,捶案大声疾呼:“荒唐,太荒唐!做贼的和抓贼的一齐问罪,清廉的和贪赃的一齐革职,天理何在,国法何在?”愠怒的康熙皇帝心寒至极,苦涩极了,百感交集;“区区桩江南乡试弊案,审理得竟然如此之艰难,可见大清朝纲日袁。
一股势力在暗中涌动,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正罗织在他的身旁,他产生了一种莫名之感,窝着一段无名之火,仿佛觉得有蒙蔽他的视野,搪塞他的指令,同他较着劲、向他示威施压。想到这里,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掌击龙案,仰天长啸:“这些欺君罔上的滑头,误国害民的饭桶1如此敷衍塞责,正郛不分,是非不明,大清江山社稷将何去何从?纲常法度如何振理一案而儆百官”扬维护?看来,朕只有亲自审理这个案子了。今儿,朕就是要他打定了主意,决定亲审这桩弊案。与此同时,他暗中派人核实了陈天立生前的真实口供,并提审狱吏,搞定了噶礼遣党羽马逸姿、李玉堂等人狱,现场逼迫陈天立自縊,杀人灭口的事实。
当一切准备就绪,成竹在胸时,他立即传旨,在乾清宫前重新开审,亲自主审并宣判。
满朝的文武大臣,遵旨一体同行,齐集乾清宫门前。御林军列队四周,把宫前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会场上既无旗幡,又无奏乐,一派肃杀之气。一场史无前例,由皇帝亲自主审的江南科考弊案,就在这里举行“天审”。
威风八面的康熙皇帝,面带怒容,健步走向乾清官门前的台阶上。他用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全场,振臂挥手,直面上巷,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说道:“江南科场弊案,已经历时两年,审了个三上三下,可始终不能彻查明断。今儿由朕亲自来审。”他的声音不大,然而鄉地有声,阶下的文武大臣,一个个洗耳恭听。只见康熙皇帝手拿二份奏折,直指会审的六部九卿大员,突然声色俱厉地大声说道:“什么九卿会审!这就是你们所断的案子吗?”康熙言罢,把手一擎,将奏折狠狠地一摔,“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吓得六部九卿大员们蹙眉索额,一声不哼。
全场鸦雀无声。康熙皇帝用庄重而威严的神态,注视着阶下的每一个人,那气势好象能够生风遏云,目光能够透视每个人的五脏六腑、洞悉他们的心扉与灵魂。他略微停顿了下,缓和了一下口气,接着声音高亢,朗声宣示道:
区区一个江南科场案,两年三审,纷纷扬扬,结果竟是越审越乱,越理越荒唐,岂不贻笑大方!这怎能叫天下人折服?如何振我大清朝纲?
场江南科考弊案,已经让大清江山蒙羞。而更加令人遗憾、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朝廷的台阁重臣,居然惧怕贪官污吏,六部大卿竟然姑息养奸,昏聩懦弱的钦差大臣竟然徇情枉法,庇护为非作歹的封疆大吏,致使黑白颠倒,忠良含冤,奸佞狞笑,天理难平。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不伸张正义,我来伸张;你们欺君罔上,我来替天行道。听旨;科场舞弊人员,一律依法处决,不得宽怠。总督噶礼,受贿并纵客舞弊,且飞扬跋扈,无中生有,参劾贤良,即行革职,送刑部处理。噶党马道姿、李玉堂为虎作伥,尽行剪除,革职下狱。巡抚张伯行,忠贞秉正,忠于职守,仗义执言,为民请命,正气凛然,忠君王而得民心,尽职守而护朝纲,继续留任,日后再行升赏。两任钦差失职,九卿大员失察,明哲保身,患得患失,着罚俸检讨,以观后效。
朕今日之宣告,乃最后结论。望一体周知,以儆效尤,,惊天之案,场江南科场弊案,先后历经两年四审,共计牵动达官贵人上百名,最后才由康熙皇帝亲自出马,天审-_锤定音。两天后,康熙皇帝的圣谕,发八百里加急,迅速传到江宁,布告天下百姓。人们奔走相告,无不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