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远只是微笑地回了一句:“敝寺有幸在天子脚下,老衲相信严明的大宋律法自会还个公道。”
相激无效,无用书生讨了个没趣,只好抱拳离去。
至苦无奈地见员外三人离去,正准备求情,刚说了一个‘师’字,就被至远厉声打断:“还不去面壁思过!从今日起,无老衲的允许,绝对不准离开藏经楼半步!”
“是——”虽然万般不情愿,至苦慑于至远的威严,也只好照办。
此际,员外与无用书生急步地往寺门走去,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是简短飞快:
“若要调查此事,朝中谁最为合适?”
“刑部冶无邪。”
“就怕皇上……”
“要不,让‘穷酸秀才’回京?”
“欠妥。回府再议。”
轻推帘,速起杠。眨眼间,五人一轿匆匆地转入南面的街角,速没于夜色。
同一时间,荒废已久,残破不堪的『聚源当』。
多了三个人,一匹马。
除了那个气势如刀的神秘汉子,还有昏沉在大黑马背上的灰瞳黑衣人,以及曾经命悬一线,却被及时救出火海——‘子时的木头’——木老三,莫问。
“那场火,不但令你体内被压制多时的‘玄脉气’得以重新流转,更将你手少阳三焦经与手厥阴心包经这两条经脉完全贯通。所谓的‘音识禁制’已不复存在,最重要的是,你修习多年的‘玄脉气’不再似通非通,只要经过多半个时辰的圆润沉淀。你自能发挥‘暗炎三叠’的真正威力。”
神秘汉子自言自语着,把莫问抱入内堂的角落,将其侧放进一个半边破损的立式木柜之内。
此时的莫问,神智已清醒过来,这番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但两只眼皮却似有千斤重,不论如何努力,始终无法完全睁开,只能勉强看到身前有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
只听见神秘汉子又道:“十多年来得你尽心守护,陵上村才可相安无事。六师弟当初总算没选错人。”
‘五师弟?此人竟然叫自己的师父,天机门栖霞阁阁主炼千秋为五师弟?莫非他也是天机门六大阁主之一?难道连陵上村隐藏的秘密……’莫问听到这里也大为诧异,他本想发问,却发现自己有口难言,喉咙里根本挤不出半个音符。
“你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刻下不宜妄动。”神秘汉子猜到莫问的心思,先出言安慰,才继续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想不到你收留冷烟,竟会导致‘破绽’的出现。”
木老三听得一惊一乍,内心早已掀起万丈波涛。
“你与老夫一样,逃不过一个情字。在公,老夫应该杀了你;但因为冷烟,最后老夫却偏私救你一命。”
莫问越听越震撼,自己极力隐藏多年的数个秘密,眼前的神秘人竟然知道一清二楚。他不禁怀疑炼千秋当初收自己为徒根本另有目的;甚至连柴世宗……
“本来,事情还没到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局面。可惜,你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东京。”神秘汉子摇首概叹,充斥着无穷的惋惜。
层层疑惑,重重惊异,如叠叠无穷的山岳压在心头。莫问有生以来,从未对开口说话,是如此的渴望!哪怕是说一句,甚至是一个字也好。
“记住,只要你在八月十五之前离开京城。事情,或有半线生机。”
惊悉神秘汉子的真正用意,莫问心底的惊疑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好自为之,小心你身边的人!”言犹在耳,莫问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蜻蜓点水般的马蹄声拂过耳际——仅在瞬息之间,四周遭就回复应有的静谧。
刚恢复神志,就被连串的‘消息’震撼得无以复加,当中数不清的疑问更如同千丝万缕的线,杂乱无章地纠缠到一起,令莫问不知从何处着手,亦无法梳理。
‘难道要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吗?即使赵匡胤是不可信,那个与自己默然相对多年的冷烟,亦是另有企图?’莫问只觉得自己就像赤身裸体的可怜虫,被成千上万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窥视着,算计着,甚至嘲笑着。不知从何抵抗,亦不知如何申辩,任由摆布。
正沮丧不已,莫问察觉两股暖流在体内的手少阳三焦经与手厥阴心包经缓缓流淌开来,细如丝,柔似棉,好比初春里新长的芽胚,充满了无限的生机。一点一滴,温暖着每个穴道;一起一伏,熨整着每寸肌肤,五感逐渐开明,身体如升腾的朝阳,充满能量。
“师兄,为何姗姗来迟?”此时从外头大堂竟传来一把女声,言语间甚是焦急,却不失温柔。莫问暗吃一惊,连忙平复心神,同时将呼吸放匀长,以免被发现。
“师妹,要我深夜来此,到底何事?”良久,一个充满磁性的厚实男声才作出回应,显得十分小心。听到这把声音,莫问更添惊疑,因为此人说话的腔调竟与自己分毫不差。
“师兄,可你易容成这般摸样,还穿着这身晦气的黑衣……”女声显得狐疑。
“废话少说!”男人压低语调,不耐烦地喝了句。
“那……事,有眉目了。”女人得意地说,看来是掌握了重要的线索。
“哦,少奶奶还记得自己的任务?”男人语带讽刺,却难掩丝丝窃喜。
“你以为妾身愿意服侍那头笨牛?如果不是为了那……”
“好了,说说你发现什么端倪。”男人倒是谨慎,故意把话打断。
“今夜他人一从宫里回来,就立马拆开他死鬼老爹当年留下的遗嘱……”女人说得神秘兮兮。
“里头写了什么?”男人也急了。
女人没答话,过了片刻,却听见男人半信半疑地反问:“就是这里?”
“准没错,那张当票上字都是鬼画符。就这三字是写给人看的。”女人恨得牙痒痒。木老三听到这,不由得通过柜门的缝隙,瞅了瞅四周的环境,不过由于漆黑一片,始终无法分辨身在何处。
“这就奇怪了。当初我们把这里翻了个遍,可以说每块砖,每片瓦都没有放过。”说这话时,莫问听得出男人的失落,一时间,他也好奇这两人找的到底是什么。还有,女人口中的笨牛又是何人呢。
“师兄,妾身得回去了。万一那头笨牛提前醒了过来……”
“喝了师妹你的酒,哪会……”男人的话也是说到一半就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短促的娇喘呻吟,还有窸窣的脱衣声。
‘这对狗男女,竟干起苟且之事!’莫问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一时间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好了!师兄,还是大事为重。”莫问不禁为女人的‘理智’大松了口气。
“唔……师妹回去之后,尽快弄个拓本。”男人似乎意犹未尽,话音刚落,紧接声轻响过后,女人又娇滴滴地叫一下。
“师兄真坏。对了,下次见妾身,可不许穿这身晦气的衣裳。”女人又嗔了一句,然后几下轻巧利落的脚步声传来,渐去渐远。
又过一阵,并没有听到任何的脚步声,男人的呼吸声也突然消失了。
莫问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竖起两只耳朵,再次倾听搜索,确定外头的状况。根据两人的动静,他知道这一男一女的轻功都有相当造诣,尤其是那个男的,来去的脚步声近似于无,极难分辨。
所有的物事,又回到夜里寂静的怀抱。
经再三的确认,莫问才深深地吐了气,将紧绷的身体放松,继续用意念引导体内雄浑的气劲流转,数个大小周天之后,终于大功告成。
正如神秘人所言,莫问发觉自己体内的流转于手少阳三焦经与手厥阴心包经的‘玄脉气’变得非常圆滑顺畅。快时,如万马奔腾,雄浑无匹;满时,如古井不波,深邃难测。吐呐、提气、发劲,均随心所欲。他尝试轻合双掌,劲走双脉,白、青、玄、赤,黄五色流荧火劲即缭绕全身,虽光华内敛,仍颇为璀璨朵目。至于先前只能凝聚于胸膛的枫树影象,如今已贯注全身,更显笔直挺拔,气势无量!
“哈!”莫问五指一紧,右掌掌心的五色火劲立刻翻腾不休,形如五龙争珠,煞是好看。
正喜不自胜,夹带着淡淡粥米清香的秋风拂面而过,沁入鼻腔之内,立刻引得莫问肚子里的馋虫直叫。
“热乎乎的粥……”随之,屋外响起低沉嘶哑,有气无力的吆喝声。
虽听出这叫卖的人并无内力,而且年纪老迈。但谨慎起见,莫问还是先拍去自己衣裳上的尘土,然后施展轻功从屋顶的破洞跳出,顺势将附近的几条巷子扫视一番,确定无异,才故意从街头的角落处,循声走过去:
只见打满补丁的灰布帐蓬下,摆着几张残旧的矮桌板凳,搁在煤炉上的那口锅,白气升腾。里头坐着一个无精打采,耷拉脑袋的老头,麻秆般的身子靠在屋墙边。他不是瞅着炉子发呆;就是张望着满地在秋风中乱飞的垃圾,时不时吆喝上几声。
瞟着莫问走到自个儿摊前,老头才欣喜地抬起头,热情地招呼道:“秋夜寒凉,小哥来碗粥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