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金戈铁马营精锐尽出,竟连一个人都找不到?”身处文德殿的赵匡胤大发雷霆,将摆在御书案上的一枚玲珑剔透的玉如意,摔得粉碎。
“微臣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跪在地上请罪的冶无邪,已被玉如意的碎片在脸上划出几道口子,鲜血汩汩渗出。
“皇上息怒,当时幸得冶大捕头及时赶到,老臣才得以保存性命。”站在一旁的赵普,极力帮冶无邪辩解:“谁也料想不到,身为御前都尉的申景祥竟是天机门徒。此贼潜伏宫中多年,真是其心可诛!”
赵匡胤闻言,立刻拍案而起,杀意滔天:“谁想颠覆朕的大宋皇朝,只有死路一条!”
“皇上,倘若申景祥并非虚张声势,那栖霞阁治下的六组四班十二队,岂非……”赵普想起莫问带来的血馒头,以及申景祥临死前的一番‘豪言壮语’,不免忧心忡忡。
“莫问,当真会有如此号召力?”赵匡胤开始后悔这些年对莫问的忍让。
赵普想了想,双膝跪地,神情肃穆地道:“此事必须防范于未然。老臣恳请皇上下一道圣旨,勒令各州县衙,缉拿莫问归案!”
“皇榜通缉令?”赵匡胤举棋不定,显然另有隐忧:“若真有天机门徒隐匿在百官之中,下这么一道圣旨,恐怕会适得其反。”
“若有天机门徒因此犯上作乱,正好一网打尽,免除后顾之忧。”赵普却坚持己见,积极劝说。
赵匡胤沉吟半响,犹豫不决,转而问冶无邪:“冶捕头,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丞相的‘引蛇出洞’之计甚好,不过以微臣来看,此时下皇榜通缉令,利弊参半。若然处理不当,反被天机门徒有机可乘,未必稳握胜券。”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冶无邪分明经过了一定程度的深思熟虑。
“如此看来,冶捕头已有对策?”赵匡胤暗地里颇有深意地望了赵普一眼。
冶无邪先向赵普抱了抱拳,然后才理直气壮地向赵匡胤禀报:“皇上大可对外宣称,莫问因犯上作乱,已被囚禁天牢之内,不日问斩。在此期间,如果有人想劫狱,又或者劫法场,必是乱臣贼子无疑。”
“好一招‘瓮中捉鳖’!无须耗费过多的人力物力,以逸待劳;皇上,冶大捕头此计甚妙!”赵普几乎是拍手赞同。
赵匡胤微微顿首,缓步走近冶无邪,亲自将其扶起,满口称赞:“朕能有冶卿家如此良臣,何愁乱党不除,天下不稳。”
“皇上过誉了,微臣只不过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借用丞相的计谋,略作改动而已。”方才被骂得狗血临头,如今却得到夸奖,饶是冶无邪在官场打滚多年,也难免受宠若惊。
“根据袁指挥使的禀报,金陵武家的人曾在宜秋门将莫问抢走,此事你可查清楚了?”赵匡胤话锋急转。
赵匡胤忽然有此一问,冶无邪心里大惊,表面却毫不犹豫地答道:“的确是‘落影红满天,金陵十三钗’。只可惜那帮贼子组织严密,行动迅速,微臣未能有所收获。请皇上降罪!”
说着,冶无邪又要下跪请罪。
“梨园子弟,精通旁门左道,‘梨园幻技’更是防不胜防。此乃非战之罪,朕并无怪责之意,冶卿家不必紧张。”赵匡胤似笑非笑,“朕只是觉得奇怪,梨园子弟竟敢在东京如此明目张胆,公然挑衅朝廷。究竟是有人不将朕放在眼里,还是想栽赃嫁祸,欲盖弥章?”
“请皇上放心,微臣必定严查此事!”冶无邪几近额冒冷汗,差点露出了马脚。
此时,赵普插话道:“自‘花蕊夫人’一案后,梨园子弟在江湖上已有所收敛,近年来几无声息。难道梨园与天机门互相勾结,才会派人出手救走莫问?”
“丞相的分析,不无道理。”冶无邪看风驶舵,随声附和,只是希望赵匡胤将谈话的焦点偏移。
“梨园武家现任的家主武玲珑,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赵匡胤却不依不饶,矛头还是对准冶无邪。
一时间,冶无邪不知如何应对,真是回答难,不回答更难。
“皇上……”赵普似乎意识到什么,但欲言又止。
“冶卿家辛苦了大半夜,先回去休息吧。”气氛僵持之际,赵匡胤竟然轻松地摆了摆手,示意冶无邪退下。
“谢皇上!微臣先行告退。”冶无邪如蒙大赦,连忙跪拜谢礼,神色尴尬地退出文德殿。
赵匡胤示意赵普不必多言,长袍大力一甩,敞开的殿门应声关上。只见他走上台阶,将御书案向左移动三四尺之后,那个地底秘洞的洞口再次显露。
“丞相且随朕下去。”赵普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两耳生风,人已站在秘洞之内。
“冶无邪过往侦破奇案无数,偏偏对当年大名府的‘斧影案’一筹莫展。”赵匡胤说着,右脚用力在一块石板上转了半圈。
赵普眼见头顶上方的洞口逐渐合拢,洞内非但没有变得漆黑一片,反倒有无数青芒,从碎石满布的方池子中升腾而起,宛如成千上万只被刚从囚笼里释放的萤火虫,轻柔地飞翔,徜徉于半空之中——如烟似雾的光束,扬杨洒洒的浮絮,就是这些莫可名状的青幽冷光,静寂无声地在秘洞之中,营造着嫣然绿意。
如此奇幻的景致,赵普一时之间不由看得痴醉,对赵匡胤的说话,半响才反应过来:“原来皇上早就怀疑冶无邪。”
“丞相见闻广博,亦被眼前的景象吸引。由此可见,天机六阁的能耐当真非同凡响。”赵匡胤触景生情,概叹连连。
赵普忙收敛心神,劝慰道:“皇上不必惋惜,天机门徒皆是不识时务之辈。再作姑息纵容,只会后患无穷。”
“先是‘一枝花’与他的天机门,后是莫问。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愿意为朕所用,究竟朕哪里比不上柴荣?”赵匡胤再度旧事重提,满是不忿。
“皇上,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江山代有人才出,以皇上的睿智与魄力,四海臣服是迟早的事。”赵普拿捏说话的分寸,更适时转回正题:“冶无邪虽然别有用心,但他提议的‘瓮中捉鳖’确实可圈可点。”
“就算救走莫问的神秘人也是栖霞阁的人。但当时京城四门紧闭,金戈铁马营在冶无邪的带领下,更是搜遍整条御街,两个活生生的人,绝不可能半点踪迹都发现不了。除非……”赵匡胤始终对莫问有所保留。
“惜花别苑?”赵普犹豫再三,显得惴惴不安,不敢肯定自己的推测。
“那个进不去,出不来的鬼宅?”赵匡胤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赵普,整个东京城,也只有你敢在朕面前提这四个字。”
“如果救走莫问的真是天机门徒,他们要进入‘惜花别苑’并非不可能。”赵普对此自有看法,即使触及赵匡胤的忌讳。
赵匡胤摇头否认:“那个地方,当年连‘一枝花’都束手无策,寻常的天机门徒焉会有此本领?”
“但,它极有可能就是这次搜查行动的盲点。”
“赵普,朕明白你的顾虑。但你也应该清楚朕的苦衷。”两人的谈话,似乎勾起赵匡胤一些不甚愉快的回忆,“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朕同意搜查那个地方。到底派谁去?你?冶无邪?还是所谓的高手能人?”
“这——”赵普立刻打起退堂鼓。
赵匡胤厌烦地拂了拂袍袖:“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朕不想旁生枝节,另添烦恼。听明白了吗?赵普。”
“微臣知罪。”赵匡胤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赵普哪敢再多言,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
“记住,从今往后,不要在朕面前,再提那个地方。”赵匡胤再三强调,到底‘惜花别苑’为何会成了他的心病?
“微臣谨记于心。”赵普俯首应诺后,发现自己的下半身的朝服已沾着了无数点绿芒,好比自己刚从湿滑的苔藓丛中走出来一般。
赵普特意看了看满是碧绿的方池子,才问道:“皇上,这些就是《无生札记》当中记载的‘浮幽绿萤’?”
“不是。”赵匡胤否定得很干脆,“浮幽绿萤,是依‘落檐木’而生;在月照之下,方能自荧。这个秘洞在文德殿地底之下,何来月光?”
“常言道‘天一生水,润养万物’。炼千秋背道而驰,却别有成就。”赵普不由得感叹,“天机门徒,难道真的有夺天地造化之异能?”
“还记得朕曾提及的地底密道?通往丞相府的密道入口就在那里。”赵匡胤指了指方池子里其中一个碎石堆。
赵普由近及远,对着七个碎石堆数了起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以及瑶光宫位,这七处宫位分别对应着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星象。皇上所发现的密道口就在天权位的‘落檐木桩’之下,天权宫乃文曲星所主宰,而恰好微臣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