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目前，加快中部崛起，落实科学发展观，实现区域经济协调发展是政府决策部门、商界、学术界、舆论界关注的焦点之一，您作为中部大省——湖北省的副省长，也是一名学者型官员，是如何思考中部地区崛起之道的呢？
辜胜阻：社会各界都在思考中部地区如何立足于自身条件，把这个巨大的历史机遇转化为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现实。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经济实力的提高依赖于两个方面：硬实力和软实力。我认为，中部崛起的过程，既是中部地区经济能力、科技实力不断提升的过程，更是中部地区文化生产力水平提高的过程，前者是中部地区“硬实力”提高的过程，后者体现为“软实力”不断成长和积累的过程。
从中部的文化传统来看中部崛起，既包括中部地区通过大力发展文化产业以实现文化的经济化，也包括发挥优势文化对经济发展的影响作用以实现经济的文化化。因此，我认为应该从文化层面，特别是优势区域经济文化角度来看中部崛起具有现实战略意义。
美国学者迈克尔·波特曾经说过：基于文化的优势是最根本的、最难替代和模仿的、最持久的和最核心的竞争优势。因此，加强中部地区的竞争力和经济的振兴，除了抓住这次党中央决策带来的政策机遇外，最艰巨的任务之一，就是要改变经济文化，形成优势的区域经济文化，发挥文化生产力对中部崛起的推动。
以前，我们经济发展更多注重“硬实力”的提高，而在经济发展的一定阶段后，“软实力”
的提高必须被重视，特别是要发挥文化对经济发展的作用。
记者：马克思主义曾对精神和文化生产力问题作过精辟论述，这就是它的大生产力观和精神生产力理论。马克思认为文化作为一种生产力，与科学技术生产力一起构成精神生产力的内容。您是怎样看待文化与经济的关系的？
辜胜阻：要谈文化和经济发展的关系，我觉得首先要知道文化究竟是什么？我们应该怎么看经济发展中的文化作用。
文化是一个内涵与外延非常广泛的概念，文化既包括文学、艺术、语言、宗教、法、道德、科学等，也包括生产主体自身的主观因素，诸如思想、意志、情感、愿望和爱等。文化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文化指的是人类社会历史实践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
狭义的文化指的是社会的意识形态，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制度和组织机构。
马克思主义认为，文化作为上层建筑的内容，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但是从文化的作用和功能看，它对经济发展的作用是基础性和渗透性的，它是软势力的重要内容，从长远看，先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与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在总体上是相辅相成的。
二、优势区域经济文化包括：创业精神、创新意识、流动偏好、合作意识、信用观念、开放思维
记者：从区域经济文化的层面来看我们现在的中部崛起，是一个独到的视野，请您为我们解释一下什么是区域经济文化？
辜胜阻：总体来看，文化，特别是区域经济文化是一种重要的社会资本，它与物资资本、金融资本等一起推动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文化有丰富的内涵，有先进文化也有落后文化，有精髓文化也有糟粕文化，有封闭文化也有开放文化，有强调依附性的文化也有强调独立性的文化，有墨守成规的文化也有开拓创新的文化，有优势文化也有劣势文化等等。
从具体内容来看，从微观层面来看，区域经济文化表现为与民众参与经济活动过程中有关的思想理念、价值标准和精神状态，即民众个体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从宏观层面来看，区域经济文化是鼓励并支持民众参与经济活动的环境和制度。
记者：请您谈得更具体一些，您认为优势区域经济文化包括了哪些方面的具体内容？
辜胜阻：我认为优势区域经济文化包括：创业精神、创新意识、流动偏好、合作意识、信用观念、开放思维6个方面的具体内容。
一是创业精神。创业精神是指在创业活动的过程中，一个社会（包括创业活动过程中的多个参与主体）普遍表现出来的思想意识、价值观念、基本态度、行为方式等与创业有关的思想理念和精神状态。一个地方的经济发达程度取决于创业精神的活跃程度，创业精神是创业者们的精神动力和发动机，是创业企业诞生与发展壮大的灵魂和精神支柱，对创业活动产生根本的和潜移默化的影响。一般来说，创业精神就是指企业家精神，包括“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创造精神；用新方法组织生产要素和发现潜在新市场的创新精神；争创第一与不怕失败的冒险精神；战略型企业家在竞争中合作的协同精神。
二是创新意识。创新是人类社会不断进步的源动力，创新包括丰富的内容，也有社会性和地域性，不同地区的创新活动的主体和它赖以进行创新的地域背景一起构成了区域创新系统。
三是流动偏好。如果资源不能在正确导向下，进行合理流动，资源配置低效率的格局就很难打破。优秀文化鼓励资源流动，促进资源优化整合和经济发展。开放性的移民文化为各种文化观念的撞击创造了条件；人们在竞争、迁徙中形成的实用主义思想观念，导致了更加重视策略、看重效果的行为模式。我国珠三角地区，海洋文化中冒险、开拓、自由漂流、四海为家的潜能激发着一代又一代珠三角人们背井离乡，远涉重洋，开拓创业。美国硅谷和中国深圳的发展都得益于移民文化。
四是合作意识。社会分工促使市场容量扩大，但是必须依赖于经济主体的合作协调。合作意识能够提高经济效率，降低交易成本，长期合作具有声誉效应。合作大于竞争，共享胜过独占。企业只有在企业团队之间以及与股东、渠道伙伴、客户之间均倡导平等、共赢、和谐、协同的合作文化，企业才能在分工协作中快速成长。
五是信用观念。建立市场经济体系，一是要建立信用体系，二是要建立社会保障体系。信用体系是社会发展的需要，而社会保障体系则是社会稳定的需要。信用有两层含义：一是要以信用取信于人；二是对他人要给予信任。不讲信用、丧失信任，就失信誉。形成区域经济文化的信用观念，就是要使企业和个人因有好名声而获得长期回报，或因坏名声而遭受信用市场持续的惩罚。
六是开放思维。我们国家是一个受“家文化”影响较深的国家，家文化具有一定对外封闭性，个人的跨家族信任关系很难建立，这种封闭性不利于区域经济发展。同时，由于家族内部的内敛性和强烈的利益排他性，导致生产要素流动的壁垒效应：在管理上重伦理亲情，轻控制手段；在用人制度上，重德重亲，轻才能。相反，在一个平等开放合作的社会中，社会经济主体关系不仅稳定而且牢固，合作扩展秩序较容易形成，这样，企业才可以做大做强。
记者：请您用一些具体的事例为我们谈谈您所理解的一些区域文化现象。
辜胜阻：有人说我国的浙江和广东等地区是文化的“沙漠”，其实，我认为，历史上，浙江地区的吴越文化培育了四海经商的商业精神，这种商业精神在当代浙江汇入到民众的精神体系和浙江的经济发展中，形成了独特的创业文化，这种经济文化是浙江民营经济发达的原动力。
广东是岭南文化的发源地，这种文化是中国不同文化的融合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因此，它具有开放、兼收并蓄的品格。这种文化融入到当代广东经济发展中，就形成了注重实效，注重合作，强调吸收和能够较快地感受外界信息和潮流变化，较多地接触外来文化和知识更新的精髓，这些文化内容也促进了广东外向型经济的发达。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两个地区不仅不是文化的沙漠，相反，那里的文化底蕴相当深厚，并且这种商本位的文化在经济发展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相比较而言，我们中部一些地区，官本位意识比较强烈，这也是一种文化，只不过这种文化起到了抑制创业创新的作用，因此，对经济发展来说，这种官本位文化不是一种优性文化。
三、区域经济文化是通过创新创业的激励机制、舆论心理的导向等作用机制最终促进区域经济的发展记者：区域经济文化对区域经济发展的作用究竟有多大？区域经济文化是通过一个什么样的途径来促进和影响区域经济发展的呢？
辜胜阻：我认为区域经济文化是通过一些作用机制最终促进区域经济发展。这些作用机制包括：
一是创新创业的激励机制。如果一个国家政府能够科学合理地界定并保护产权，“追求成功、实现自我”的创业文化能够激励创业者个人开拓创新以实现自我与超越自我，去创造一个新的经济组织或产生一项新的经济活动。在创业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与阶段后，追求更大成功的持续动力会激励创业者们不断进行技术创新与制度创新。
二是舆论心理的导向。创业者们成功创业史，还会激励许多具有创业优势资源的潜在创业者们去尝试实践创业活动，提升整个社会的福利水平。优秀文化体现在个体的实践与成功会对整个社会的居民心理产生一种良好的示范与导向作用，引导社会闲置资源向生产性资源转变，引导一部分配置不当的资源转向合理配置。此外，优秀文化的导向功能还表现在舆论导向上。
三是资源的扩散和渗透机制。区域文化经济效应的中介传导和放大的力量在于它缓慢的渗透性，其始终潜移默化地影响区域发展主体。某个群体或某个区域的文化一经形成，就会向其他群体或其他区域辐射，影响其他区域人们的行为特征。优秀区域文化传递着积极的信号和价值理念，减少了交易成本，导致资源的合理流动与优化配置；优秀区域文化的可持续性存在与发展为整个社会减少了摩擦，实现了社会资源的优化配置。
四是行为的规范与整合机制。优秀文化具有指导并规范行为的功能。一个地区优秀文化的形成对该地区的实践能够形成一种导向性约束，优秀文化具有软约束功能。
五是创造机制。优秀区域文化的创造性不仅表现在与时俱进中不断吸取有机营养，扬弃不再适宜的文化因子，而且表现在创业实践活动过程中所诞生出来的新的组织、新的产品、新的技术与新的管理经验。最重要地，创业文化创造了企业家阶层。
四、文化作为一种资源配置机制，主要是通过价值观念选择而进行资源优化配置，很明显，优秀区域文化具有促进资源优化配置功能记者：我理解了您是把文化作为一种资源配置机制来对待的，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但我想知道，这种资源配置机制又是通过什么来进行资源优化配置的呢？另外，区域经济文化对区域经济发展的作用真的很大吗？
辜胜阻：通常认为，计划机制是通过权威手段来配置资源，市场机制是通过利益导向来配置资源，我认为文化作为一种资源配置机制，主要是通过价值观念选择而进行资源优化配置，很明显，优秀区域文化具有促进资源优化配置功能。优秀文化决定着外来资源引进与区域自身资源开发的结合，新的产业结构形成和资源组合方式的确立，形成有利于区域经济发展的总体战略。具体而言，区域经济文化的作用表现为以下几点：
第一，区域经济文化能够提高生产要素质量。优秀区域文化影响创业者和普通劳动者的素质。韦伯认为，近代市场经济的兴起不仅与特定的生产技术有密切的关系，而且与新教伦理有十分重要的内在联系。“宗教革命”所形成的新的精神气质培养了一批市场经济发展所必需的要素：守纪律而且能够吃苦，具有奉献精神的劳动力大军；具有寓拯救于创业之中的企业家；理性的企业组织制度和理性的国家政治结构等等。优秀区域文化对企业家精神的孕育、形成、发展、发挥有潜移默化的作用。优秀文化观念通过判断前提和价值预设作用，影响发展主体对新事物的态度与新技术的采用，从而影响科技转化速度和科技贡献效益。
第二，区域经济文化能够改善经济活动的软环境。软环境是非正式制度，具体表现为居民是否讲究诚信、理性能力是否发达、是否有较强的社会合作能力以及是否具有发达社会公德意识等价值观。软环境的好坏影响到市场秩序、投资水平和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马里亚诺·格龙多纳认为“经济价值观都是工具主义性的”，而“持续发展所必备的内在价值观，虽然是非经济的，同时又是亲经济的。它们是非经济的，不会随着经济成就而消失；它们是亲经济的，将会不停息地推进积累的过程”。
第三，区域经济文化能够降低交易成本以促进资源整合。优秀区域文化能够促使人们产生合理预期，减少经济活动的不确定性；能够增加人们重复交易的几率，减少监督成本；通过资源优化整合，降低摩擦成本。因此优秀区域文化与自然资源、资金、人才、产业发展相耦合的程度，往往决定着区域发展模式的形成；优秀区域文化把经济规律按照自己的要求复制出来，使之具有地方性的特色。
第四，区域经济文化能够促进企业制度演进。优秀区域文化对企业产权安排和制度变迁路径产生重要影响，以乡镇企业为例。在乡镇企业制度创新初始阶段，能人企业家凭地缘、血缘关系和自身能力，通过人们对集体制的路径依赖与社区成员达成广泛的非正规合约，利用模糊产权组织生产、配置资源。但模糊产权的效率具有边界性，所以随着价值观念的时空变迁，逐渐演变为产权明晰度不断增强的经济运营模式。
第五，区域经济文化能够促进企业内部资源配置。企业家的开放思维能够增加资源数量、提升资源质量并有可能将企业外部资源转变为企业可用资源；管理层的创新意识使内部存量资源通过再配置能够释放更大的能量；员工的合作意识能够使企业的资源利用效率得到进一步提高。
五、创业文化是区域经济文化中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广义的创业文化就是区域经济文化，它包含着区域经济文化的其他方面：致富欲望、创业冲动、风险观念、流动偏好、吃苦精神、合作意识和创新精神
记者：在您谈及的区域文化的内容中，您认为最核心的部分是什么？这个核心本身包含了哪些基本要素？您能否用一些具体的事例加以对比和说明？
辜胜阻：上面谈了很多关于区域经济文化的内容，其实，我觉得创业文化是区域经济文化中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广义的创业文化就是区域经济文化，它包含着区域经济文化的其他方面：致富欲望、创业冲动、风险观念、流动偏好、吃苦精神和合作意识、创新精神以及与这些相关的宏观环境体系，如创新体系、产业基础、企业制度、金融支持、社会网络和中介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