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算不如天算。今天原本计划看日出的,却不想到刚要出门却开始下雨。日出看来是看不成了。印佳索性回屋睡个回笼睡,而我却睡不着了。别说已经洗漱并穿戴整齐,即使是半夜被什么惊醒,我都很难重新入睡,所以最好是不受打扰地一觉醒到大天光。
说起来,来岛上的这两个晚上,还真的都是一觉醒到大天光。大概是这里的一切都太安静也太闲适了,完全如同在世外桃源。现实的“烦扰”,似乎被那片宁静的大海所阻隔掉了。
沙屋的院子通向大门的小道边,屋檐下长期放有两把伞,现在似乎正好可以利用起来。于是,我不惊扰印佳的回笼觉,自己一个人撑起伞出了门。
现在才六点多。当我走出屋子来才发现自己其实完全没有目标。去哪好呢?估计任何一个设施这会儿都还没有开门吧。四下见不到一个人影的清晨,还真是有着别样的一种宁静。我不再多想地,迈开步伐,漫无目的地开始了清晨的散步。
其实雨已经很小,似乎这种热带雨季的雨也往往只是阵雨,要不了十几二十分钟就差不多停了,只留下一丝丝的水雾在空气中飘散着。道路两旁的郁郁葱葱的植物,都被雨水打上了一层光亮的外衣,借着晨光,闪烁着清澈的气息。虽然下过雨,地面却没有泥泞,大概是因为这里的沙石都是雪白的一色,即使是湿了也不会显出肮脏的模样。
我喜欢清晨,大概就是因为在那喧嚣的世界里,除了黑夜就只有清晨最清静。谁会喜欢寂寞而阴暗的黑夜呢?清晨才是宁静而美好的。一天之计在于晨,摆脱了昨日的喧嚣,又熬过了夜晚的黑暗之后,清晨的明亮与新鲜,让人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
同公寓的Nancy和Lydia似乎习惯于晚睡。要么是外出约会到深夜才回,要么就带着朋友回公寓里闹腾到半夜。所以她们是绝对不可能很早起床的。没有朋友也无从去社交的我,则因此反而“受益”,每天晚上十点多就睡了,而早晨则会七点就起床,出去小跑或散步,顺便买早餐什么的。
K大的校园里也只有清晨这段时间格外的清静,因为经常有各种活动,相比于J大,K大的校园要繁忙很多。似乎学生们都热衷于各类社团和社交活动。我也曾经想是不是可以加入一个社团,这样可以更融入这里。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个想法不现实。K大的社团都是完全由学生自发组织,都要求成员交纳高额的活动经费,社团的运营学校是不出一分钱的。
一说到钱,那些纨绔子弟们,当然都很无所谓,但对我来说却是额外的负担。从进大学开始就以奖学金来支撑自己的学业的,从来没想过问家里要钱。虽然我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并不差,但整个大学四年都没让家里负担过什么,进研究生阶段了居然反而让家里为自己负担经济开销,我怎么也一不了这个口。于是,进社团的念头也就彻底打消了。
于是,这样一来,在没有班级又没有认同自己的室友的情况下,我最后一条在K大的“社交之路”也就完全被切断了,彻底落入了“孤岛”的境地……
此时,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个临海的四方凉亭中。这里的海风似乎比昨天要大,但海面却还是那样平静得出奇,让人有些怀疑,是不是凉亭的位置特殊,正好处在某个“风口”上。虽然这个推测并没有什么理论和实际的依据。
凉亭里地板是湿的,似乎因为清晨的雨被海风卷了进来而造成,地上还散落着些许的白沙。我收起了伞,走到亭中间的一个用粗粗的麻绳纺织成网装而作成的“椅子”上坐下——准确地说,是坐在“椅子”“里”——看着眼前似乎还在“酣睡”的大海出神。
带着一丝凉意的海风吹得人很惬意,我享受着一头长发被海风吹的四下飞舞的“自在”感……突然,我注意到,脚边的地板上似乎有一个迷你的海螺形状的小物,便好奇的弯下腰去看,却发现这小海螺的下面似乎有几个小触角伸出来。
——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寄居蟹吗?!
我好奇而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那小东西轻轻拾了起来。
“哈,还真的是寄居蟹呀!”
只见一只迷你的小蟹一动不动的伸展开“四肢”,像是在装死一样,半个身子藏在海螺内,只有头和几只脚留在外面。这让第一次见到寄居蟹这种“活物”的我,觉得分外新鲜。
寄居蟹又称为虾怪“白住房”、“干住屋”。它的鼎鼎大名是由于它常常吃掉贝类等软体动物,把人家的壳占为己有。寄居蟹的房子有海螺壳、贝壳、蜗牛壳,甚至由于生态环境恶劣用瓶盖来充当家,寄居蟹长大后,必须要找一个适合自己的“房子”,就会向海螺等带壳的软体动物发起进攻,把海螺弄死、撕碎。然后,自己钻进去。
『对不起啊,冰箱已经被我们的东西占满了。』记得那是我入学后的一天傍晚发生的事。
那天我将在餐厅打包回来的食物放进公寓里唯一一件公用电器,冰箱,里,想到晚上再热着吃。可是,打开冰箱后,却发现冰箱虽然大,却早已经被Nancy和Lydia的东西所占领。她们习惯采购很多包装食物和饮料放在冰箱里;然后还有她们那堆成山的护肤品,当季不用的也被冷藏在了冰箱以保质。我正皱着眉头想着要怎么才能见缝插针地把自己东西放进去时,Nancy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再说,这些非原封包装、有气味的食物放在冰箱里的话,会把我们冷藏的护肤品弄坏的。最好是不要放。』
『哦。我这也已经密封好了的,而且我就放一晚,天气这么热,容易坏掉……』那几天正好“秋老虎”来袭,天气格外热,尽管公寓里有空调,但食物在外面放上一夜也难免坏掉。
『坏掉?那就扔掉好了。』Nancy不以为意。
扔掉?我不喜欢浪费食物,通常情况下我也不会点超过自己食量的食物,如果不小心多了,也会争取在下一顿将它们消化掉。父母从小对我的家教就很严格,不允许剩饭,不允买自己吃不完的零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是我小时候学到的第一句唐诗。虽然家里的经济也还算宽裕,但这多少也是因为母亲的精打细算才积累起来的。
K大的食堂供应的是定量的餐食,每一份菜或饭都是定量做好并盛放好的。你可以选择少取品种,却无法选择每个品种的量。因为我的食量不大,为了不浪费,一般就取一两样菜,确保能吃完。不过,那天在取晚餐后,我才发现特供菜品区有自己喜欢吃的花螺。进K大后还是第一次在食堂看到这个,于是就忍不住又加了一份菜,结果自然也就有多余了。想到第二天是周末,不如留下做第二天的中餐也不错,于是我额外再加了一份米饭打了包。
『可是……』我本想说扔了太浪费,却被Nancy打断了话——
『可是什么?总不能为了你这顿饭,让我们把所有护肤品都拿出来吧?』Nancy说完开门准备出去,却又调回头,勾起嘴角,扬了扬眉头丢下一句,『你听过那个成语吗?鸠占鹊巢。』
『诶?』等我反应过来她这话外之意时,Nancy早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明明那也是我的“巢”,何来“鸠占鹊巢”之说呢?但显然,Nancy已经“先入为主”了。
(2)
“你是发现了寄居蟹吗?”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咦?”听到这静悄悄的世界突然传来人声,我惊讶地抬头,却再次撞上那张有着“治愈性”地笑容的脸,“铭海啊,你这么早就工作了?”
铭海瞅了一眼自己的手里提着的水桶,点了点头:“嗯,刚雨停,去喂过了海鸟。你手上的是寄居蟹吧?”他凑上前来。
“应该是,你看!”
我将手里的小活物举到了铭海的面前,他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这种应该是陆生寄居蟹,平时呆沙子或礁石缝里也不太容易看到,应该是早上的雨让它爬出来透气了。”
又长了见识。“是这样啊……”我恍然地瞅着手中的小活物,依然一动不动,那浅橙色的小钳子张开着,仿佛在防范着这个将它拎在半空中的“怪物巨人”。
“对了,这小东西如果离开这螺壳,还能活吗?”
铭海听了,笑了笑,走到我身边的椅子坐下,放下了手里的桶,将我手中的小活物接了过去,一面端详一面说:“应该还能活吧,只是,如果尽快不找到下一个壳,估计就活不了太久。很容易被天敌吃掉。”
说完,他将放回了地面。一接触到地面,刚才还“装死”的小东西,这时瞬间就活过来,非快的爬动起来,很快就从凉亭的台阶下掉了下去,回到了它熟悉的沙地里。
“是吧……”说来也是,占巢者本身也是弱者,如果自己足够强大,何必去占人巢穴呢?我心有些感慨地想。这么说来,自己还真是和寄居蟹也多少相似,在本就以豪门世家子弟为主的K大,像自己这样的特招生,在其他人眼里大概就如同人们看寄居蟹一样:只不过是占用了原本专属于他们的“资源”,用来作为自己的“保护伞”罢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胡思乱想被跟前的人发觉,我打住了自己思绪——
“你的工作结束了吗?倍我坐这聊天的话……”
“没关系,暂时要做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在这会打扰到你吗?”
“不不,完全不会。和你聊天挺愉快的!”
“那就好!”
男子和我相视而笑。
但转而,我又在心里责怪自己太不擅于言辞,那样问对方,仿佛是在提醒对方“你在工作哦!”明明人家只是好意,看着自己独自一人才来招呼。而且作为服务生,和客人攀谈应该也是工作的内容之一吧?我地问题还真是好多余……
“你的朋友,就是那位印小姐呢?她怎么没来?”铭海突然问。
“她呀,本来早早起来想看日出,结果这一阵晨雨让她又缩回被窝了。”
“这样啊!”男子勾起了那线条完美的嘴角,“看来她还是个即来之则安之的性格呢!”
“咦!”我眨着眼瞅着铭海,转而扑哧地笑了,“你还真是长了一双慧眼呢!居然这么容易就抓到那小妮子的本性了。”
“哦?是这样吗?哈哈,碰巧碰巧!”似乎因为突然被夸奖有点不好意思,他面露羞涩的挠起了头。
“话说,你和印佳小姐是同事?还是同学什么的?”
“同学,曾经的同学。之前本科阶段读的同一个大学的同院系,只不过她比我高一个年级,而且我们还住在同一个公寓,共室了三年,所以也算是老朋友了。”
“毕业了还能这样一起出来旅行,相必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
“嗯,是啊。确实如此。”
其实不只是因为我和她是非常好的朋友,更重要的是,与庄翔分手后的我,除了她也找不到另外的同行“伴侣”了。我在心里如此黯然地想着,却无法说出口。
“那你现在还在读书吗?”
“嗯,我和她都在去年考上了研究生,不过却是在同一个城市的两所大学就读罢了。”
“哦,你们主攻的是什么领域呢?”
“印佳还是读原来本科时中文系的编辑专业,我嘛,呃……”说到这我犹豫了一下,应该怎么来解释自己的专业,毕竟那并不是一类常见的专业。然而,我的这一秒的停顿却引起了男子不的安——
“啊,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这些私人的信息……”
“不不!没关系啦,闲聊嘛!”我连忙摇手,继续说,“我刚才只是在想,我的专业很特别,或许你会觉得有点奇怪。”
“说来听听?”
“我是学书法研究的。”
“书法?你是说中国毛笔书法吗?”
“嗯,主要是毛笔书法。”
我们就这样,又闲谈了一会儿,铭海才告辞而去,说是餐厅要开始营业了,自己要过去那边帮忙。似乎引起降雨的云雾已经散去,天色明亮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任何信息,估计印佳那小妮子还在回笼觉的睡梦之中。
要不要先去自己吃早饭呢?我想了想,马上又否决了自己这个念头。不太好,丢下她一个人吃,她说不定会闹情绪。即使不闹情绪,也一定会不高兴吧?印佳似乎是一个特别不喜欢独处的人,这一点和我正好相反。说来也奇怪,就是这样两个个性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居然会成为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互补效应”吧?
我最终还是决定先回沙屋等好友一起,于是提起已经不再需要撑开的雨伞,起身开始往回走。
阳光,此时终于穿透了清晨最后的薄雾,重新照耀大地。我的眼前的世界瞬间鲜亮了起来,天空和海面的色彩也变得越来越鲜艳。这一切,似乎在宣告着,全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