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个极尽繁华而又极其寂寞的世界……
当飞机的引擎低沉地响起时,正托着下巴呆呆看着飞机舷窗外远出高楼林立的城市出神的我,知道自己终于可以逃离这一切了。
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就拉着行李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我没敢惊动同一个三居室学生公寓里,另外两个房间里正在酣睡的室友。原因之一,是那两位昨天因为周末狂欢,到凌晨才回来。虽然按通常的规律,今天她们应该要11点以后才回起来,那会儿一定睡得死沉死沉,但是我还小心谨慎,这是因为第二个原因:这次出门的真实原因不便让她们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指不准会弄出多大一个麻烦来。
如果她们知道了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我不是没有想像过。大概会是一脸鄙夷地说:『运气不错啊!以前天降一个庄氏集团的大公子给你,现在大公子不要你了,又天降一次麻袋越洋旅行给你,算是补偿么?……话说,你是怎么和学校请的假呢?K大可是有规定,学生离校超过一天就要报备的哦!你是特招生,可不是特赦生啊!』
大概Nancy的话会比自己想想的这个更恶毒吧,她一向对自己是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虽然自己从来就没有招惹过她。无非就是因为“特招生”这个身份而已。
而Lydia呢?言语上大概会温和很多,不过,她说不定会这样提示自己:『你可要当心哦!这不会是个骗局吧?这么好的事我都是第一次听说呢!不过说不定也是真的,但是你要小心,不要被更多的人知道哦,不然传到学生管理科那里,肯定会被严查的。我相信学管科应该不会真因为你中了出国旅游的大奖,就放任你在学期之初离校出去嗨皮吧?请假的理由无关紧要啦,紧要的是不要被揭穿就好。』我确实没有对学生管理科说实话,我是以病假为由告假的。而为了弄到那张医生开据的病假条,我也平生第一次去“求”了人。
要乘着早色还早就离开,也是为了避人眼目。虽然自己一直行事低调,但近几个月来发生的一系列的事也让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K大的“热脸”。指不准撞上一个认识自己且乐于看热闹的人,看到自己“鬼鬼祟祟”的离开,谣言瞬间就传遍了学校。
三月里清晨六点的校园果然是一片肃静,除了一些早起的鸟儿稀稀落落的啼叫声,几乎就只剩下行李箱的轮子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声。迎面跑来一个人影,是晨练的人。我眼睛都没敢斜一下,以免让对方从自己的目光中察觉出自己心里有鬼。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很少做偷偷摸摸的事,更是很少说谎,即使要说,也只是偶尔为了不让对方太为难而说的善意的谎言。但这次说谎,却只是为了“对自己善意”一点。那张假条虽然是求来的,但也不算是作假,因为我确实生病了,——医生的诊断是,指骨骨节增生,加上精神压力,造成手指关节疼痛——既然是有精神压力上的原因,请假休息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我却很清楚,我这个病假条所争取到的十天的“假期“,根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治“病”,而是因为自己想逃跑。
为什么想逃呢?
当我坐在了机场巴士上,一路惶惶的心情终于安定下来后,我望着窗外开始飘起的小雨,和已经开始恢复繁忙的街道出神的想。
明明知道不过是十天而已,却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要逃走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近来生活中的一切都让人太窒息了。我已经是很努力的隐忍和承受了,但这种隐忍不但没有为我缓和周遭让人窒息的气氛,反而变成了懦弱和无力的表现。偏见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一旦形成了,就很难根除。解释在此时会显得很无力,而沉默又必然会引来进一步的误解。这样的恶性循环,让我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想离开这里,哪怕就几天也好,出去透透气,即使是被流放到孤岛上也可以,只要远离这一切。让不公平的等级制度见鬼去,让移情别恋见鬼去,让那令人作呕的“交易”见鬼去!
(2)
“啊~~~呼——”
身旁同行的好友印佳这时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伸了个懒腰。她一伸手磕到了我的头,将看着舷窗外的景色出神的我惊醒了过来。印佳随意地说了一声抱歉,便又低头继续看起她的IPAD上的电影来。
因为过于兴奋,这位好友说她昨天收拾行李就收拾到凌晨一点。一个28寸的托运箱子加一个20寸随身拉杆箱,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把她所有夏天的衣物全带上了。
『不过就是十来天的旅行,你犯得着背这么多东西吗?』当我机场出发口等到了打车来的印佳后,出租车后背箱打开时,我瞅着印佳那两个鲜红的箱子瞠目结舌地问。
『不多不多,你要知道,在那样的热带海岛,一天至少得换两到三次衣服,还要下水游泳吧,游泳衣也得至少带两三套,不然怎么来得及干啊!另外,说不定还有什么特别的活动,所以正式场合的礼服也得带一两件吧?……防晒的用品也要带足,不然回来一定成黑鬼了!』
我其实完全想象不到印佳变成“黑鬼”会是什么模样,因为她的皮肤是那样的白皙,白到耀眼,足以羡煞所有的女生。不过,听完印佳的话,我倒是明白了,她会这么肌肤如雪的原因——保养还是很重要啊!可是我却并不是个勤于保养的人,至少近一两年来,都把太多的时间放在了功课和练字上。别说悉心保养,就连平时的日常护理都觉得很麻烦。
『不过小婧你天生丽质咯!根本不需要保养也这么漂亮。』印佳这话不知道是宽慰我,还是“习惯性拍马屁”。
***
“……请乘客们再次确认您的安全带是否系好!”
此时飞机已经挪到了跑道上,马达的轰鸣再次加重,广播里响起了起飞前乘务长发来的最后的确认提醒。
“终于要起飞了,现在这航班延误也有点太离谱了,这都在飞机上等了快一小时了。”印佳发出了抱怨。
“一小时算好的了吧?”
我记得在手机新闻中看到,近几个月来的航空延误事件都已经引起了全社会的口诛笔伐,因为延误造成的乘客和航空公司之间的冲突也层出不穷。就在昨天晚上还看到新闻说,北方一机场,有人在飞机上因为等得实在难受,和空乘打了起来,造成了流血事件。
这是一个何等混乱而焦躁的世界!
“说得也是。而且,只要起飞了,至少就有盼头了。”印佳的情绪似乎极容易“掉头”,很快就把自己刚刚的烦恼扔到了九霄云外。
飞机已经开始提速,剧烈的震动感,让我莫名有些紧张了起来。虽然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但也不是经常坐,上一次,记得还是去年夏天,和庄翔去厦门看海的时候……
此时,身边的印佳似乎非常的适应,若无其事地在一边在翻找着什么,一边喃喃自语:“8小时的飞行呢,好在我带了ipad,而且这飞机座位还充电USB口!”说完,她终于从包中找出了一根充电线,心满意足的将IPAD接上了电源。
飞机在持续足足有十几秒的“天摇地动”之后,终于像跷跷板一样晃动了一下,摆脱了地面,脚下的城市因为雾霾的原因,似乎很快就已经变成了“海市蜃楼”。飞机似乎在空中不断地改变的方向,窗外世界在不停的上下浮动着,一会儿是城市密布的大地,一会儿是乌云密布的的天空。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稳定了方向,又开始陡然上升。
我能感觉到整个机舱前高后低地倾斜着,还有隐约的推背感,耳际的轰鸣声也变得低沉,仿佛自己正被带着直冲“天国”……
(3)
印佳是我在J大人文学院读本科时的学长兼室友,虽然她实际上比我小几天,但却因为读书早而比我高了一个年级。毕业后她留校当了一年学生工作助理——也就是通常说的“辅导员”——第二年又和我一起考了研究生。只是印佳留在了原来的学校J大继续读她的编辑专业,而我却因为写得一手好书法,获得了在隔壁城市的一所重点大学K大的“特招生”名额,在那读书法研究。而我的人生,也在考上K大研究生后,似乎将所有的运气都用完了一样,急转直下……
戏剧性的是,在我感觉自己的人生掉入了谷底时,几乎心生绝望时,一份“幸运”却从天而降——
还记得那天,我正一心想去把自己用了四年的手机号换掉。经过电信公司门店旁边的一个推广的摊位,听说是可以免费换卡换套餐什么的,便毫不犹豫地拿了一张单子填写好,交给了推销人员。在我拿了新卡正准备走时,却又被对方叫住,说还可以参加抽奖。不便拒绝别人的我,心想着抽一下也无妨,这是人家的工作,配合一下就好。结果,没想到居然抽中了特等奖——马尔代夫九日双人游!
当我在众人的惊呼和恭喜声中,一头雾水的办完领奖手续,拿着装着奖券的信封往回走时,却突然发觉这简直是上天开得一个“特大号的玩笑”——双人游?现在的我和谁去双人游?!刚刚和男朋友分手的我,简直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哭好。不过,从好的方面想,这似乎给了自己一个“正当理由”可以暂时“逃离”一下现在的生活吧……于是,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去白不去!
很快我就想到了印佳。反正只说是双人,又没规定是一男一女,索性把这个好机会和好友共享吧!也算造福他人。
你可以想象本来就特别喜欢玩的印佳得知这个消息是那狂喜的样子。而且从那惟后,她几乎每天都会发来微信叨叨这件事。烦不胜烦的我,干把关于确认行程,落实计划的事,全权委托给原本就旅行经验丰富又擅于操办事务的印佳,自己倒成了那个看起来像是“跟班”出行的人了。
此时的飞机,似乎已经过了上升阶段,开始七平八稳的飞行。机舱里的灯亮了起来,乘务员开始给乘客食物和水。印佳要了一杯咖啡,我要一杯矿泉水。
“诶,你看。”印佳突然用胳臂又捅了捅我手臂,指着和我们并排的走道那边的座位说,“老外。”
这种国际航班上看到老外又不稀奇,我虽然纳闷,却还是瞅了一眼。看过后我才明白,印佳在意的不是老外,而是老外正搂着一个中国面孔的年轻女子,亲密的在低语着什么。
“你说,我们这次去马尔代夫会不会有异国艳遇呢?”
——这小妮子果然是在想这个问题!
我又好气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就做梦吧!说不定,一上岛就发现,原来还是中国人的天下。”
近些年来,中国的游客已经把世界“踏平”了。只要是旅游热点地区,哪里不是充斥着中国人的身影?像马尔代夫这种黄金旅游胜地,估计也逃不过一“劫”。
“什么啊!你就不知道吧,我们这次去的岛,我研究的,是一个全英文服务的岛,连个中文服务生都没有呢!怎么可能是中国人的天下。”
自从将这次出行的事全权委托给印佳后,我就再也没有去理会和考虑过任何相关的事,更不要说仔细研究了。研究怎么玩,印佳最在行,何况她原本就是学校的旅行公社(J大的学生兴趣社,都叫某某公社)的社长。
“可是,马尔代夫是出了名的蜜月胜地,一般去那的都是成双成对的,恐怕你想遇到一个单身男人都难吧?”
“也是哦。”印佳显然对于这一“显著事实”感到了极度的沮丧和失望,不过,下一秒她便又恢复了“生机”,“可是,说不定我遇到了个帅哥老外服务生呢……”
“哈啊?!”
——居然连服务生都不放过?!真是打心眼里服了这个“色胆包天”的女子。
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撑在舷窗边上,托着自己的下巴望着窗外那无边的云海,不再理会还在那洋洋得意做着“异国情缘梦”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