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经历了八九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后,飞机终于停在了停机坪上。没有人行通道,只有摆渡车。
走下飞机时,一股咸鱼味扑面而来。虽然四下昏暗,除了停机坪和矮小的航站楼,啥也看不到,却依旧能凭借这气味让人确信,自己正在大海的环抱之中。
空气潮湿而闷热,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就刚走出飞机这一小会儿就已经变得有点黏糊糊。呼吸的空气湿度很大,仿佛是在桑拿房一般。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热带海洋气候的特征吧。不知道是因为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人气闷,还是因为8小时的航行过程中我几乎没怎么睡好,觉得身体泛着乏儿,脑子也昏沉沉的,眼前本就昏暗的世界显得更加地浑浊。
印佳在航行的前半程显然是因为过于兴奋絮絮叨叨个没完,讲起她这两年到处旅行遇到的各种趣事儿,什么澳门扛北口岸边晒着如“万国旗”一般的衣服的高层公寓啦,什么香港商店里扫货的如惊涛骇浪般的人群啦,什么湘西苗寨里顶着十几公斤重的头饰的苗族姑娘们啦!等她终于消停了,听说马尔代夫的时间比北京时间差三个小时,估计到酒店得到北京时间凌晨时分了,我本想睡一下以免后面体力不支,却没想到脑子不听使唤的开始过电影——
『……因为你太不在乎我了,连我病了住院一周都问候过我半句……如果不被自己的女朋友在乎,身边却有一个支持自己,关心自己的人,换了谁都会这样选择吧?』庄翔这“义正词严”的分手理由,在这一个月来,只要一闭眼就会在我的脑海回响。
只不过是因为生病自己没有去看他,只不过是有人恰到时机的去关心和照料了一下他,庄翔居然因此就可以抛弃掉他们间三年多的感情。他可是个大男人啊!为什么在感情让就这么依赖呢?!虽然他会介意我不去看望住院的他也在情理之中,但以此成为分手的理由,是不是有点超越“合理范围”了呢?为什么他甚至都不问一下我不去看他的理由,明明他平时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或许一切都只是借口——我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毕竟,作为庄氏企业的继承人,选择一个有个同样是企业主家庭出生的(新)女朋友,以便门当户对,这个理由更合情合理。
好不容易,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翻过身,脑海里又浮现出一张丑恶的嘴脸,带着令人作呕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明明靠脸就可以,非要靠什么才华。Jean同学,其实你只要稍稍想想就能明白。以你的条件,即使没有庄家大少的青睐,有可以有很多机会……』
这个声音出现,一下子就让我的睡意被惊得无影无踪。我不得不摘下眼罩定了定神。四下的人们似乎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机舱里的灯光格外的暗淡。等到终于丢掉了杂念,我正努力地想入睡,却又再次被机舱的广播惊扰,一问印佳才知道是要填写入境登记表。而就在下笔的瞬间,那本已经被忽略掉的指关节上的隐痛感便开始“提示”它的存在。
手指上的毛病大约是春节回校后才开始显著的。以前大概也偶尔会感觉指关节有不适,但并无大碍,我也未曾在意。只是这一个月来变得格外明显,以致于已经影响了我写字。我不得不去了自己最不喜欢进的医院,在“疼痛科”得到了医生的诊断:骨节增生加上精神上的负担,引发的疼痛,治疗的方式是吃一些消减骨质增生的药物,同时要放松心情。
放松心情,说得容易,以我目前的状态怎么可能放松得下来?
再说,原本书法是我进入K大屡受各种“现实”打压后,唯一能用来调剂心情,并自我激励的事物了,然而这个毛病似乎在预示着我的生活中最后的一点“光亮”也将被掐灭。不过,说来也让人苦笑,这个“毛病”最终也成了我的救星,给了我一个不错请长假的借口。一纸医生开据的病假条,让我获得了这次逃离悲怆的现实的假期。
***
“呵,挂吊扇的航站楼还真是稀奇!”
此时已经走进了机场航战楼内的我,听到了印佳那精神奕奕的惊叹声。明明已经到半夜,还坐了8小时飞机,她怎么就能这么精神呢?看着好友那张小巧的瓜子脸上洋溢着的兴奋,我说不出是羡慕还是无奈。
马累,也就是马尔代夫的首都和第一大城市,经济中心和唯一港口,不过……这里的机场和我印象中的机场完全两样:航站楼,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平房更贴切;看不到直通航站楼的那种天桥通道,也没有大幅的广告牌;楼内大厅似乎都没有空调,却有满天花板的——吊扇!连见多识广的印佳也对此表示惊叹,我便更加确信我们确实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大概因为机场很小,行李的运送效率还挺高,没有几分钟我们就提到了行李,完成通关后便向着出口方向走去。
“诶,那人好像是来接我们的!”
走出行李提取大厅,出口处站了不少举着各种语言的牌子的接机人。顺着印佳手指的方向,我很快就发现了人群中一个中英双语的白板。英文写着“Heaven-Island”,是酒店的名字;而中文写的歪歪扭扭,却仍然能辨析出,是写的我和印佳的名字。
印佳兴冲冲的跑上前和那位举着牌子,身穿似乎是当地民族服装的,长得像印度人种的女子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跑回来告诉我:“是我们酒店的人,说还有两个客人,让我们过去那边有空调的休息室等一下。要不我们先过去坐坐吧!”
——亏得她这么复杂的英文都能听懂!
我即觉得庆幸有她这个“私人翻译”,又多少有点嫉妒。相对于好友驾轻就熟的英文水平,我的英文却连开口都成问题。
休息室里果然有空调,走进去瞬间全身为之一振;还有新鲜的水果供应,经印佳确认,“it‘s-free(免费)”,我们俩便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后来的两位客人在几分钟后便也到了,是一对金发碧眼的情侣或夫妇,这让我开始确信我们要去的地方果然不是中国人扎堆的地方。
接待的人员介绍自己叫萨曼沙,是巴基斯坦裔的服务生。她先是一一确认了我们的行李的归属人,并贴上对应的标签,并告知行李和他们不会同路,但会直接送到房间;在安排同伴用推车推走,并和几位客人交待好相关事宜后,才领四位客人出了机场。
(2)
走出机场,一股鱼腥味更浓烈的海风迎面吹来,我这才发现,和机场一条小马路之隔的对面就是码头,沿岸停了好几艘载客的带舱室的小船。
印佳一边穿着救生衣,一边说预计要坐四十五分钟,船才能到岛上。我估摸着,这船的速度能有多快,45分钟最多就十几公里吧?结果,当船启动,随着马达的轰鸣声,瞬间四周浪花四飞溅,船头翘起,船像箭一般疾驰而出……
因为船速太快,被浪花推涌着,上下颠簸。四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船边被灯光点亮的很小一片翻滚的灰色水面。远处不时会见到一两点亮光,似乎也是其它船上的照明。偶尔还会有一些海水溅入船舱内,令本不会游泳的我,难免有些紧张。我努力抓紧着座位边的扶手,即使当接待他们的那个服务生给我递来瓶装水时,都摇头不想放开手去接。
“这里的淡水可是非常昂贵的东西哦!”印佳提醒道,“说不定一会儿岛上的饮用水都要付费呢,不要白不要!”
“好吧。”我只能是勉为其难的伸手接过了水瓶,一手抓着扶手,一手费力地将水瓶塞进了自己的肩包里。
萨曼沙在发完饮用水后,确认客人们没有什么晕船不适的状况之后,便开始热情洋溢地用十分流利的英文开始介绍着什么。她的口音很重,我的英文本就不太行,所以基本听不懂。加上耳边不绝于耳的马达轰鸣,我更听不清对方的话。不过看到印佳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还会提出几个问题,我也安心了不少。幸好有印佳在。
这就是马尔代夫啊!不去理会大家那听不懂的唠嗑,我偏头看着船舱之外。我似乎对于已经身处传说中的“天堂岛国”还完全没有“自觉”,能感受到的除了知道四下都是水,空气中弥漫着海的味道,其它还有什么,就完全没有想象力了。
大约四五十分钟后,已经被颠簸得七荤八素的我,跳上马头后仍然觉得脚下在晃动。所幸的是,我并没有晕船。
这是一个木制结构的小码头,长长的栈道一直延伸到远处岛屿的深入一个灯火通明之处。
“他们说,我们到前面的服务台去直接办check-in(入住)就好。”印佳在跳上码头指着栈道深处那灯火通明之处说。她简直成了半个导游!
灯火通明之处是一个全木制结构,地板为大理石的大型方形的亭阁式建筑。中央的一块是大堂模样,摆着一些沙发和茶几。大堂内侧的柜台前一个穿着和刚刚接他们的人一样的服装的工作人员见到我们就冲我们很客气地说:“Good-evening!(晚上好)”
在印佳在柜台办理入住手续时,我在几步开外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旁边的服务生则也很客气地为我们揣来了两杯茶色的冰水。一路被湿热的气候闷的难爱的我,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瞬间一种透心的凉意穿过肺腑。这饮品的味道很特别,带着生姜味,又甘甜可口。老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大概这种四季皆夏的热岛国也很流行喝姜水以去湿。
“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嘛!”
印佳在办理Check-in并和工作人员一番交流后,突然变得不满,让在享受着喝下冰饮后的惬意的我不禁拧起了眉头,起身走上前。
“怎么了?”我问。
“本来我们的行程计划中,这八晚都应该是住水屋的。但他们说,因为水屋已经住满,而我们这个订单是超低折扣的,产品说明上就写了只是尽可能安排水屋,但如果正常订单水屋有预订满就只能改沙屋。这个事,旅行社当时和我说时根本就没提到。”
“啊,那我们现在能住几天水屋?”
“说只有第三到第五晚,然后是第八晚可以住水屋。”
“不是吧,还分两段啊?那不是要中途搬两次家?”我顿时觉得相当的麻烦。
“就是啊!”
“你和他们说说,看能不能至少帮我们把两段调在一起?”
印佳听了再次转头和那个前台的工作人员说了句什么,我大概能明白她是在翻译刚刚自己的话。但对方虽然一脸的诚恳的微笑,却仍然耸了耸肩,一再说:“I‘m-so-sorry!(非常抱歉)”看来,是没什么戏。
“他们说除非现有的水屋客人的计划有变,按目前确认的入住情况就只能这样。”
同样是客人,就因为价格不一样待遇也有差别。我不由得感到沮丧起来。原本以为离开“那个世界”,就可以暂时远离“种族歧视”,看来是想得有点太天真了。
不过,能少住几天水屋对我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其实从一开始印佳说住水屋时,我就有些不安。天生就怕水的我,一想到要住在一片汪洋之上,就觉得战战兢兢。但是看着印佳那样兴奋的推荐水屋如何如何好,而且也听说马尔代夫的水屋一直就是其最大的特色,我也就免为其难的同意了。反正有印佳在,又不是让自己一个人住——我如此宽慰自己。
(3)
尽管住宿的需求不能满足,服务人员依然是那样客气有礼地提供着训练有素的服务。在工们终于办好入住的手续之后,一位皮肤黝黑的服务生,开来了一辆带有顶篷可以坐六人的电动车,接我们去住处。
“行李说是随后有人直接送房间,我们不用管了。”印佳拉着我坐上车,“虽然房间的事有点不爽,不过他们这里的服务还是不错的。”
我点了点头。
“而且哦,住住沙屋也是一种体验啦!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吧!”印佳那神气,显然已经把刚才的不愉快扔到了九霄云外。
对于好友这种过于快地能“雨过天晴”的性格,我说不上是好笑还是羡慕。相对来说,自己则是一个不太容易从沮丧的情绪中脱身的人。曾经会因为在和朋友出去逛街买东西时,发现放在口袋里的公交卡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结果整整一天都没了购物兴致。
天太黑,路面照明也暗淡,只能看到近处的景观。我只知道我们走的是一条辅满白沙的小路,四周植被丰茂,偶尔能从树丛中看到一两个建筑,除此之外,四下皆一片昏暗。这一路不过三五分钟的龟速车程,服务生还一种不忘用那口音很重的英文给我俩介绍四下经过的设施。我只能从他的话中听到几个简单的单词,比如餐厅啊,游泳池啊,什么的,其实一概不明所以。
沙屋,也就是建在沙地上的房屋。当我们跟着服务生一起推开一扇藏在茂密植物丛后的木门走进沙屋时,才发现这里真的别有洞天。这里有个小小的庭院,庭院里不但有迷你的露天泳池,还有一个室外的带顶棚的双人床!果然是个“蜜月圣地”。
屋子里光线很柔和,暖色调的装修配上暖色的灯,有一种无心言喻的温馨感。桌上有水果,还有大玻璃瓶装的清水。
“这应该是饮用水吧?”我想起了印佳说过的,岛上的淡水很贵重,饮用水可能要付费,恰逢送行李的服务生笑咪咪的将行李拧了进来,“Is-it-free?(这是免费的吗?)”我指着桌上玻璃瓶中的水问来者。
服务生似乎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回答:“Oh,it’s-free-for-lady!(哦,对女士免费)”
“哈哈哈!”第一个听明白的印佳,会意地捧腹大笑。
床头的电子时钟显示是晚上11点,按时差来算,应该已经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了。我第一个速速地洗漱后,在印佳还在浴室里磨叽的期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飞机上不知道怎么地掉了出来,然后一路掉啊掉啊,最终落入了一片玻璃一般清秀而碧蓝的汪洋里。但居然没有溺水,而是站在了水里,发现脚下的玻璃色的水下是一片雪白的沙滩。四周什么都没有,除了阳光,只有蓝天和碧海,及那如雪的白沙。梦里的我心想,自己一定是掉进了天堂里……